胡不思和常嶽守在馬車旁,連傳話之人也隻是坐在酒館内,給自己倒了一些清酒。
秦時安繞過酒館後院,沿着兩側滿是竹林的蜿蜒小徑,朝着深處走去。密不透風的竹林裡,隻有幾束光透過進來,在滿是青苔的青石闆上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他站于一間屋頂覆蓋着厚厚茅草的竹瓦房前,掀袍下跪:“秦時安拜見賢王殿下,昨日連夜回京複命,剛出了宮就被太子的人給攔在了半路……”
“都說了些什麼?”裡面的聲音平靜地傳來。
秦時安緊緊盯着腳下的地面,不敢擡頭張望,輕聲道:“問了些戰場上的事情,賞了些金銀。”
“隻說了這些?”
秦時安恭敬回道:“是,隻說這些,太子問不出什麼想要的,便放卑職離開了。”
有風吹動,枯黃的竹葉沙沙作響。
“這麼忙的行程,還能去凝香苑見見老相好,看來我這個賢王,也不怎麼重要。”
屋裡的聲音帶着些許調侃之意,秦時安卻立刻叩首道:“是卑職的錯,隻是有些事情,必須盡快交給她,怕她出了亂子,擾亂了我們的計劃。”
“她在凝香苑不夠聽話?”門内傳來質疑聲。
“并無,隻是時間太過倉促,怕她心急立功,反倒讓人起疑。”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穩妥些的。”
“目前還堪一用,若此時再換人,怕又得重新計劃。卑職已經命人随時監視着她,一旦有變數,即刻絞殺。”
門内一時寂靜無聲,半晌才有聲音道:“起來吧。”
秦時安叩謝賢王,站于門前,聽裡面的人繼續道:“父皇定會因為你在齊北的戰功為你加官晉爵。”
秦時安不語,始終保持着卑躬屈膝姿态。
屋内傳來茶盞輕輕放下的聲音:“我若是要你留在京城,你……該如何選擇?”
秦時安立于竹瓦房前,微微前傾,背部彎曲,聲音裡夾雜着難以言喻的謙卑與順從:“我既要朝上走,自然不會待在蕲州。”
屋裡的笑聲十分滿意,這才道:“進來吧。”
兩日後,大勝齊北的胡阚将軍便率衆将士凱旋。
大部隊在西郊大營待命,胡阚将軍和數位大将帶着敵軍首領的頭顱卸甲進宮面聖。
聖上大喜,在宮中大設宴席,賞賜了無數金銀。
胡阚将軍回京第三日,辰時剛到,教坊司的人就匆匆趕到凝香苑來,讓柳媽媽精心挑幾個官妓去浮光樓,給得勝歸來的胡阚将軍設的答謝宴助興。
柳媽媽近日在幽蘭身上得了不少好處,便點了她和冷霜、流霞三名官妓,讓她們好生打扮,午時前到達浮光樓。
入春後,天氣漸暖,一早就出了暖陽,幽蘭給自己換了一身水清碧的長衫,随馬車入了浮光樓。
所謂浮光樓,便是搭建于東湖之上的一座三層高樓。若是遇上出太陽的日子,一圈圈粼粼波光在陽光的照射下,給整個樓鍍上了一層魚鱗般的光。
晌午的暖陽讓幽蘭覺得春日真的來了。
兩岸的垂柳已冒了些許不易察覺的嫩綠,湖周都是出來遊玩的百姓,自在惬意。
幽蘭突然想起在父親被捕的前一個月,她還和三哥在東湖吵架,一氣之下将他踹入湖中,氣得父親滿屋子找戒尺,非得要将她打一頓。
後來還是大嫂護着,隻罰她在祠堂跪了一夜。
跪到半夜,三哥又偷溜出來在他面前啃鹵肉,等把她氣得眼裡冒了熱氣,才又親自喂到她嘴裡,抱怨着東湖的水有多冷。
不敢多想。
不能多想。
每一次的回憶都像利箭如海潮一般刺入身體,連呼吸都格外痛苦,所有的情緒都被痛苦所吞噬隻能麻木着,沉默着,堅定地走下去。
幽蘭抱着琵琶走在最後,跟随冷霜和流霞兩位姐姐進了頂樓唯一的廂房。
廂房内光線輕柔溫和,精雕細琢的窗棂将有些晃眼的陽光化為柔光,平添了幾分柔軟細膩。
廂房裡已經坐滿了客人,幾位舞姬退了下來,浮光樓的老闆立刻上前對坐于正中,身形魁梧的男人低語幾句。
便見那身形魁梧的男人擡起頭來,将幽蘭她們三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露出了毫無掩飾的探究目光。
随後,他轉頭看向一旁黑衣男子道:“秦大人選個曲兒?”
幽蘭擡眸,見秦時安一身湖綠色的窄袖雲紋長衫,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挽起,半披着長發斜坐一旁。
他身形雖不如一旁的男人魁梧雄壯,但身姿挺拔,面容平和,略帶了幾分文人雅士的翩翩風采。
秦時安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恭敬道:“今日是給将軍慶功,自然得将軍起個頭才是。”
胡阚将軍“哈哈哈哈”大笑,震如雷聲:“秦大人在齊北之戰中戰功赫赫,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如今朝中多有為你進言之人,怕用不了幾日,你就得進宮謝恩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