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
阿雯逃之夭夭。
她回到阿大身邊,仍然心有餘悸。
回憶令她反胃。
阿大在念書,讀的夜校。
阿大熟悉的氣息與學堂祥和的氛圍安撫住了頭腦混亂的阿雯。
她眼睛紅紅地坐在阿大邊上,和他看同一本課本。
阿大若有所覺,搓了搓手臂。
阿雯捂住口鼻,大氣也不敢喘。
半晌後,她松開手,神色茫然:“原來我不用呼吸的?”
阿大感受到一絲寒意,手臂上的汗毛立起,跟站崗似的。阿大不甚在意地搓了搓手臂,皺着眉頭,表情嚴肅,謹慎地翻到課本下一頁。
·
阿大與阿聞的接觸并不算多。
隻是識字的人少得可憐,阿大素來寡言少語,便顯得阿大與阿聞說的那三兩句話格外醒目。
阿雯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她已經死了。
“我已經死了。”她說。
“我已經死了!”阿雯大喊。
“我死了啊!”阿雯憤怒地重複。
世間寂寥無人聽。
阿雯黯然神傷:“可是我已經死了啊?”
為什麼要讓我醒來?
為什麼讓我看到這些?
阿雯既惱火又困惑。
“……”
“冬去春來,冬天所帶走的,春天會還回來。”阿聞的話聽上去溫柔而有力。
阿大緊緊地皺着眉頭。
“不,”阿大搖頭,生疏地說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啊,說得沒錯呢。”阿聞愣了一下,低頭表示贊同。
“我回去了。”阿聞開始收拾東西。
阿聞感受到阿大的視線。
她繃緊了下颌。
臨走前,阿聞瞥了一眼阿大,被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驚了一下。
阿大沒有在看阿聞。
“海涅的《還鄉曲》。”
阿大的語氣依然生硬,嘴裡吐出的字疏離到與阿大互不相識的程度。
“是。你開始看文學作品了啊。”
阿聞不過感慨了一句,擡頭望了望天,便縮起肩膀,搓搓手臂,捂住外套低頭匆匆離去。
阿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任由阿聞穿過了她的身體——或者靈體?随便什麼,反正那不重要。
阿雯盯着阿大。
“死乃夜,生為晝。夜夢,晝疲。”阿大啃骨頭般,一字一頓地念,仿佛初學認字的學童。
阿雯眉眼未動,隻翹了翹嘴角:“難道我在夢遊麼?”
阿大仍在苦讀。讀生死,讀離别,讀情,讀理。
大約是向好的征兆。
阿雯收了表情,面無表情,心中愈發冷靜。
或許雜念都被冷焰燒幹淨了。
“如果我是孤魂野鬼,這世上怎麼可能就我一人成鬼?”
阿雯仰頭望天。
天上雲層厚實,白茫茫一片。
“是誰在惡作劇?”
“你們拿人作戲,無法無天,無情無理,管你是神仙精怪還是魑魅魍魉,都是喪良心的爛泥,污染人間的穢物!”
阿雯厲聲喝道。
依舊無人回應,好像她在演啞劇。
阿雯十分有耐心。
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都說死後自會長眠,她總得為這長夢找點樂子。
“這世界有邊界嗎?像我這般,上天入海,日行千裡,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阿雯自言自語。
“難道有什麼能擋住我的路麼?”
“我出去走走。”阿雯眼中并無笑意,語氣卻輕快得很。
依然沒有動靜,怕不是以為她在說笑。
阿雯輕哂,動身向前。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瞬便出現在十米開外。
幾個呼吸間,阿雯就到了小鎮的主路上。
這裡她熟。
阿雯沒有帶走一片落花,她閃身離開了小鎮,路過農田,路過村莊,路過山廟,沿着溪澗尋到瀑布,縱身而上。
她去勢極猛,不像是到了山頂便會罷休的架勢,倒像是要直上重霄九,捅破了天去!
嘭!
有無形之物攔住了她的去路。
阿雯幾乎被撞成一蓬輕煙,險些就此魂消香斷。
她定了定神,擡手去摸那無形的壁障,卻發現壁障還在往下壓。
阿雯冷笑一聲,左突右進,試圖找出突破口。
沒有。
“我也算是體會了幾分大聖當年的苦哈?”
阿雯咬着牙笑。
她生生被壓入瀑布下的湖泊中。
若非阿雯無需呼吸,這無異于命喪黃泉。
不過反正已經喪過了,所以她不怕。
那壓力轉為推力,将阿雯推到了一處空腔内。
這裡有人。
一個人昏厥在地。
刻意到荒謬的地步。
阿雯有點想笑,但沒真的笑出來。
阿雯同那不知是什麼的存在招呼道:“先别走。我現在除了你,什麼都碰不到,這人我可救不了。”
推力還是消失了。
不過,一道淡淡的光芒流轉過阿雯的全身。
阿雯若有所覺,伸手碰了碰空腔内的石壁。
有阻力。
好極了,她能碰到現世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