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水西的家人對此并不理解，以為森白地有私心，雙方态度強硬，一度反目成仇。

尚水西對此表示不解。

病中的她沒有太多心力去探究丈夫的異常。

在患者本人、家屬及供者的允許下，手術照常實行。

森白地站在倉外，渾身發冷。

尚水西的弟弟尚無憂也在，在一旁橫眉冷對，怒目而視。

森白地對此視而不見，他的眼裡隻有尚水西。

噩夢重演，在尚水西準備就緒以後，供者不見了。

其他人都傻眼了。

森白地并不覺得痛快，他隻覺得深深的懊悔。

浪費了這次機會。

他本該做得更好。

要讓尚水西活下來。

秉持着這樣的信念，森白地迎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喜訊與噩耗。

喜訊是他又見到了活着的尚水西。

噩耗是他又失敗了。

每一次，森白地都會守在尚水西身旁，眼睜睜看着人從病房到太平間。

這種重複刺激令人精神衰弱的同時也變得更為堅韌，森白地固執地去嘗試挽救那本該逝去的生命。

森白地試過提前尋找其他合适的配型者，沒來得及，尚水西提前病發，同樣阻止未果，重蹈覆轍。

他失敗了。

森白地試過在尚水西生病前後用金錢誘惑膽怯懦弱的供者，病後利誘被供者嚴詞拒絕，而後重蹈覆轍，病前利誘則幹脆被供者卷款逃逸。

他失敗了。

森白地試過說服其他人，包括尚水西的父母、供者的妻子、孩子、領導、同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企圖通過周圍的人去影響當事人的決策。

但尚水西依然會同意手術，供者依然會先答應後翻臉。

他失敗了。

森白地陷入了死亡怪圈中。

他對外人徹底絕望。

能救尚水西的希望僅僅在他手中。

他隻能靠自己。

可能是在第15次回到過去的時候，森白地開始投資醫療研發。

這是一項耗時更久、花費更大的工程。

在他有意識的操作下，根據過去的經驗與精進的眼力，森白地每一次積攢财富的速度都比上一次更快。所以花費不是問題。

至于耗時。

某種意義上來說，森白地的時間是無限的。

所以他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個“存檔點”。

森白地開始學醫。

他在這方面并不算天才，但勤能補拙。

另外，更重要的是記憶力。

他需要記住每一次的進展，每一次嘗試過的錯誤的方向和有希望的方向。

記漏了，就意味着下次要用更長的時間走到這一步，但尚水西最缺的就是時間。

森白地不能确定尚水西的病發時間，那并不固定，每次都有偏差，令人頭疼。

科技突破需要時間，也需要運氣。

森白地并沒有将全部的賭注壓在這上面。

他依然會勸說尚水西。

至少别那麼快答應手術，如果沒有背叛承諾的供者，尚水西還能多活一陣子。

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威逼利誘而已，森白地都用過。

令人苦惱的是，哪怕是将人綁來，嚴加看管，也會在抽血前逃走。

這難道是不可扭轉的現實嗎？

森白地拒絕承認這一點。

第38次，也可能是39，總之，森白地着重研究骨髓克隆和基因編輯。當然了，這些方向之前也有在做，隻是從這時候開始，用“更快的方式”去研究而已。

所謂雙管齊下。

大概是第40次——森白地記得是在研究“提速”後不久——他收獲了意外之喜。

那是森白地頭一回成功地阻止了尚水西上手術台。

這讓她沒有枉死，甚至多活了幾年。

其中的關鍵人物是尚水西的經紀人，博克。

森白地對博克最初沒什麼印象。

因為在尚水西生病後沒多久，博克就調離了，不再擔任她的經紀人。

這次意外讓森白地對博克重視起來。

他又失敗了兩次。

收獲是，晚了，這家夥唯利是圖，會果斷放棄，離開尚水西；早了，博克隻會明哲保身，袖手旁觀，不願插手。

森白地愈發謹慎，屢敗屢戰。

他分析失敗的經曆，發現博克介入時間不同，尚水西和博克的信任程度與合作深度不同，會導緻結果不同。

森白地在每次努力賺錢投資研發保護水西舌戰群畜之餘，測試着引入博克的最佳時機。

第61次，森白地驗證了猜想，穩定複刻成功。

也就是說，這是第三次，尚水西沒有在患病後很快無辜離世，而是多活了幾年。

一個曆史性的階段性勝利。

雖然森白地不明白，為什麼博克出面把那一家人罵一遍就有用，他就不行。

可能博克算外人。

也可能單純一物降一物。

尚水西多活幾年給森白地帶來了很大的時間窗口。

一次次回到過去，經年累月的研究，艱難的前進，最終達成了質變的效果。

醫療研究獲得了喜人的突破。

半相合也能做手術，這是新技術，隻是存活率與全相合尚有一定的差距。

最先取得成果的也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的，能提高存活率，不過能提高多少還要看現實反饋。

森白地為此而忍耐着，等待最終結果。

結論是，堪比技術突破前的兒童治愈率。

也就是說，非常高。

森白地直到這一刻開始，才終于擺脫了尚道幾帶來的陰影。

他投入又一次的時間循環之中。

正因有了好消息，因此壞消息顯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起來。

來不及。

永遠來不及。

最巧合的一次，森白地同時收到了病危通知書和技術突破報告。

可是森白地無法再做什麼了。

漫長的時間侵蝕了他的精神。

大腦通常會用遺忘來保護精神健康。

但森白地不能遺忘。

尚水西的一線生機都刻在他的記憶裡。

但他能做的事也隻有這麼多了。

邊際效應遞減定律在起效。

森白地積攢的經驗，對于提升下次研發效率的作用，在逐步衰減。研發突破的耗時慢慢趨近于一個固定值。

森白地很重要。

但他也沒什麼用處了。

第89次無盡循環中，森白地麻木地想着，如果他先走一步，尚水西是不是就能活下去了？

森白地很快驚醒。

他認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态出了問題，于是接受了心理治療。

治療卓有成效，令森白地平穩度過了第90次無盡循環的前期階段。在做完他能做的事以後，森白地探望了墓碑，随後欣然殉情。

所以他再次接受了心理治療，而後步入下一輪循環中。

第100次無盡循環，接受過多次心理治療的森白地自覺身心健康。

隻是，隻是他的靈魂好像變薄了。

森白地幾乎忘了自己曾經是什麼性格——反正對救水西沒什麼用處。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敏感多疑。

隻是對外行事會模仿過去的自己。

他怕除了差錯，哪裡就對不上了，最後導緻人救不回來。

——雖然人從沒救回來過。

有着薄薄靈魂的森白地看着水西在自己眼前去世，心裡想着，自己大概撐不了多久了。

無盡循環的盡頭，恐怕是靈魂湮滅吧。

森白地習慣性地接受了心理治療，帶着煥然一新的健康身心與輕薄如煙的靈魂，步入了第101次無盡循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