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清早,黎雲意掀開被子,開始嶄新的生活。
她一整天跟着蘇甯安,前去府衙幫人家整理案卷。
歸途中經過了景國公府。
黎雲意推開了那扇熟悉卻又陌生,被焰火熏黑的門。
景國公府幾乎盡數焚燒殆盡,内部斷壁殘垣,入眼盡是黑漆漆一片。
耳畔回應着前些時日邱钰帶着委婉的安撫語調:
“大理寺查明,景國公黎亦行與其夫人崔沁,年輕遊曆江湖時結仇家無數,此番便是一仇家走投無路,遂生歹心,召集舊部奮力一搏。”
“行兇者被捕入獄,此案已落定。不過為保你的安危,上報遇害者名冊中也包括你,此後便安穩留在南府院吧……”
“陛下哀痛至極,以親王喪儀葬之……”
黎雲意在原地伫立良久,緩緩轉身離開了。
即将踏出門檻時,一點新綠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外牆腳下,不知何時生長起的一株杏樹,是這偌大國公府曆經烈火洗禮後,灰白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
黎雲意将這半人高的小樹苗挖走,同蘇甯安一起扛回了南府院。
傍晚兩人趁着天色尚且亮堂,滿院子翻尋。
黎雲意在南府院中挑挑選選,最終選了處牆根下雜草最為旺盛之地,她把雜草拔幹淨,小心翼翼将那棵樹苗埋進土中。
邱钰飄飄袖袍不知何時出現兩姑娘身後,靜待她們挖坑栽樹,不吭一聲。
蘇甯安最先察覺,及時起身行禮,被邱钰擡手制止。
“樹栽在這裡,怕是……”邱钰負手而立,低頭看向蹲下身的黎雲意,盡帶長輩慈愛的笑意。
黎雲意這才拍拍手上泥土,轉過身來,大眼睛中透出不解。
“大人,我覺着這裡風水最好了,您看啊,這兒連雜草都長得最旺盛呢!”
她眸中黝黑瞳孔随着嘴角微動,反射出日薄西山的餘光,卻又帶着出生晨陽的熠熠生輝。
邱钰面上笑意漸濃,不打斷也不解釋,一味點頭聽着。
随後他将背在身後的手擡起,手上抓住一柄長劍。
那長劍通體銀白,劍柄處纏上了新布條,看起來簡約幹淨又大氣。
邱钰雙手捧着劍身,走近蘇甯安,将劍遞向她。
“此乃我故人随身佩劍,他素日裡劍不離身,”邱钰望向長劍的目光渙散,不知透過劍身瞧見了誰:
“一晃至今,時間過得快啊……”
蘇甯安沒有上手接過:“這劍既是您故人之物……”
邱钰又将視線聚在蘇甯安身上:“蘇姓故人,你收着吧。”
蘇甯安瞳孔一縮,低垂的腦袋猛地擡起,重新審視這通白長劍。
她不再猶豫,上前雙手接下,長劍觸感如同冰窟中長眠的暖玉,冰涼中又帶絲溫潤的氣息。
蘇甯安緩緩抽劍出鞘,那劍身似乎也是重新打磨過的,鋒利劍刃的寒光晃進黎雲意眼睛。
不過這劍盡頭處卻不是尋常那般尖銳鋒利,它是柄斷劍,隻有劍鞘半數長。
黎雲意恍然大悟,指着劍身望向邱钰,得了個肯定的颔首。
蘇甯安顯然不知,她茫然看向邱钰。
“早年間有損,以緻劍身折斷,不過這劍意義重,我那故人不舍棄之。”
邱钰身姿筆挺,雙手負于身後,擡眼随意望向空中深沉湛藍,勾起唇角:
“因此那故人苦練短劍,卻帶着長劍鞘出去唬人,總是能出其不意,勝算極高……”
蘇甯安點頭,抓着劍,再次向邱钰行莊重俯身大禮:“大人放心,我日後定會苦練短劍。”
邱钰頭點一半,愣了下神,他倒也不是那個意思。
“既交予你,便要好好待它,那人常說,此劍有靈。”
黎雲意湊過蘇甯安身邊,再次細細打量這劍,她引導蘇甯安扒開劍柄纏着點布條,那裡果然刻着淺淡的“安定”二字。
“既是有靈,那它叫什麼名字?”蘇甯安擡起腦袋,看向邱钰的神色認真。
“這……叫做住手。”邱钰覺着這名字燙嘴。
“住手……”蘇甯安默念,将二字刻在心中。
黎雲意一頓,直呼好名字。
邱钰默不作聲,他不想回憶這劍改名叫“住手”前,叫做“死.鬼”。
至于為什麼改名呢,被媳婦罵過的當事人是不會說的……
蘇甯安雙手握着的劍鞘發燙,她心頭雜亂,垂頭盯着這劍身良久:
“大人可還記得此劍劍式……”她喃喃的聲音細微,可邱钰聽見了。
隻見他端詳蘇甯安素靜稚嫩的面龐,五官與記憶中的樣子慢慢重合。
邱钰搖搖頭,長歎口氣:“罷了罷了……”
他正色看向蘇甯安:“你真誠心想學?”
蘇甯安見狀,拖着劍身欲下跪拜師,被邱钰及時扯住衣袖。
“好。”邱钰應下,卻話鋒一轉:“不過……”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看熱鬧半天的黎雲意,再次正色,對上蘇甯安雙眸:
“我想知道,此次季瀾清私查國公府一事,你可知情?”
蘇甯安心中有數,立馬垂頭俯身,禮節到位:“請大人責罰……”
邱钰眉頭微蹙,斂去方才那副慈祥模樣,厲聲厲色:
“你可知什麼是最珍貴的?”
蘇甯安垂着頭緘默,黎雲意站在一邊也不敢吭聲。
“功名利祿?身家财富?”邱钰嗓音結霜,緩慢冰涼。
他見蘇甯安沉默,偏頭看向黎雲意。
黎雲意立馬低頭,不敢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