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林倦歸被綁架的事很快就能傳遍星網，但梁杉越在盡可能地封鎖消息，确保這件事不會發酵。

可穆彰怎麼會如他的意，星網最不缺的就是看樂子不嫌事大的瓜農。

姚志已經被警方控制起來，他的嘴倒是很嚴，沒有供出太多有關梁杉越的事，隻說自己是鬼迷心竅。

之前林倦歸在學校心理咨詢室訴說病症的時候姚志覺得是暗示，後來林倦歸換了心理醫生他更覺得林倦歸是在欲擒故縱。

當然，這裡面還包含了對空降同事的嫉妒和不滿，于是姚志收買了林倦歸的飛行員，讓他把飛行器開到他指定的地方。

姚志描述的犯罪過程其實有很大的漏洞，就比如那位被姚志收買的飛行員在事發後徹底沒了蹤迹，飛行器内的監控在很久之前就損壞了，現場還搜到了可以讓人睡得很沉的熏香。

林倦歸遲遲不醒，作為當事人的他無法給出更多有用信息，按理來說姚志都認罪了，之後的事兒按照流程來就好，但梁杉越卻在不斷向警方施壓，一定要等林倦歸醒了直接指認姚志才行。

既然梁杉越這麼愛較勁，身為林倦歸伴侶的穆彰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葛淼提供給警方兩段錄音，錄音裡對話的人明顯是梁杉越和姚志，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超過了暧昧的範圍，而梁杉越在錄音裡對姚志說的話也很有導向型。

“既然他很會玩兒這些，你又喜歡被玩兒，那就看看他能不能瞧上你吧，他這種Omega可沒你想得那麼好糊弄，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伴侶。”

對于很多Omega來說Beta不能提供信息素就壓根兒沒用處，也隻有梁杉越能看在姚志那點兒“手藝活”把他留在身邊。

就算梁杉越不願意承認是他指示姚志去綁架林倦歸，他和姚志是情人的事情已經是闆上釘釘。

于是梁杉越手底下的人又趕緊去控制雇主的輿論問題，關于姚志綁架林倦歸的新聞反正瞞不住，雲港商業學院的心理咨詢室也被暫時關閉進行内部整頓了。

梁杉越氣不打一處來，既然穆彰不要臉那就再往裡面添點兒料，比如林倦歸為什麼會有心理疾病之類的。

林倦歸完全不知道沉睡時的他又當了一次頭條人物，他成了兩方博弈的籌碼，和穆彰的婚姻會不會是心理疾病的導火索之類的話題又被拉出來讨論，星網那些賽博生命對此簡直樂此不疲。

相比網絡上的紛争，這段時間的浮空島顯得有些過于安靜了。

按理來說林倦歸醒來是好事，可他像是性情大變一樣，對周身的人和事都不怎麼關心了，臉上沒了笑容，眼裡更沒了光，看得人心裡發怵。

最開始宋婕被穆彰叫過來的時候就有些擔心，雖然林倦歸說他和另一個自己相處得挺融洽，但直覺告訴宋婕，林倦歸對她還是有所保留。

聽穆彰的助理說完林倦歸遭遇的事情之後她深吸一口氣，職業生涯最棘手的時刻莫過于現在。

“你有什麼辦法讓他醒來。”穆彰明明不是威脅，可他散發出的上位者壓迫氣息絕對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宋婕好歹是從業了那麼多年的心理醫生，在穆彰面前還是能穩住心神的。

她說可以對林倦歸試試催眠，穆彰對心理疾病這塊了解的不多，聽完宋婕的話表情有點兒一言難盡，“他不是已經睡了？還用催眠？”

“……您可以理解為心理暗示的一種，雖然他現在正在入眠，但是對外界還是會有一定感知，我會對他進行深度引導，讓他做個好些的夢，不被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糾纏。”

宋婕這番話不知道戳中了穆彰什麼傷心事，穆彰“嗯”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

于是宋婕每天都會來到林倦歸這裡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慢慢引導他，還讓人把林倦歸在雲港星養的那盆蝴蝶蘭帶來了落宸莊園，放在他卧室的陽台外面。

剛開始的确沒什麼用，眼看着穆彰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宋婕讓穆彰不要太着急。

“他的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隻是平時比較會僞裝，也擅長忍耐，這次應該是撐到極限了，可能是累了，想要睡久一點兒吧。”

對誰僞裝和忍耐當然不必多說，穆彰自己也知道。

他讓宋婕盡全力喚醒林倦歸，“我能給你的報酬隻多不少。”

穆彰從來沒想過他會為了一個Omega這麼牽腸挂肚。

不知道為什麼，穆彰突然沒了以前那種對Omega的抵觸心理，或許是因為林倦歸的現狀讓穆彰想到了白曲靜。

就是那種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的心慌感。

白曲靜生命垂危的時候穆彰無助地跪在手術室外，他希望白曲靜不要扔下他離開，可白曲靜還是走了。

看着白曲靜沒有血色的臉被蓋上白布的時候，最開始穆彰感覺到的是悲傷，慢慢地，他渾身上下都充斥着恨意。

也許是在那個時候穆彰開始厭惡Omega，這是對母親軟弱的憤懑，也是對命運的怨怼。

可這份偏見為他帶來的隻有痛苦。

穆彰在利用林倦歸之前沒想到林倦歸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原本他隻需要林倦歸“恰巧”發現姚志和梁杉越的奸情，再順水推舟借題發揮而已。

但随着事情的發展，他發現林倦歸的好用超出了他的想象，林倦歸給出的配合更是完美無瑕。

穆彰發現他能利用林倦歸得到更多的價碼，于是想也不想就去做了。

但他從來沒問過林倦歸的意見，甚至沒告訴過林倦歸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如果林倦歸再笨一點兒，可能真的沒辦法從姚志那種人的手裡逃出來。

穆彰不敢再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感到懊悔。

當年失去母親的感覺穆彰不想再經曆一次，即使知道自己對林倦歸沒有多少感情，但林倦歸這種人穆彰應該尊重，被林倦歸扇的那一巴掌是他應得的，所以他沒有躲。

催眠對林倦歸還是有用的，他不再在夢中哭泣，度過一段平緩期之後穆彰終于能看見他舒展自然的睡顔。

宋婕當時和穆彰是這麼說的：“能在我的引導之下想起過去一些開心的事令他感到慰藉算是很好的發現，至少對他來說還有一點兒光亮，值得他去追，可他醒來之後面對現實的落差會有什麼反應，我不敢保證。”

“什麼意思？”穆彰聽明白了，但他需要宋婕給他準确的答複。

“如果他能醒來的話我會在旁邊仔細觀察再向您說明。”

林倦歸的崩潰是無形的。

多年來他早就習慣隐藏自己的真實情緒，遇上什麼人需要怎樣的反應他很快就能分辨出來，這都成了他在職場生存的本能。

可是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沒有誰願意體驗第二次，盡管這次林倦歸短暫地從過去那場夢魇中赢了下來，但他沒辦法像之前那樣雲淡風輕地對穆彰說可以翻篇了。

就是因為他的讓步，穆彰才會覺得林倦歸是個沒有尊嚴的軟包子，可以為了穆彰的利益付出所有。

林倦歸以為穆彰能當個人，但穆彰完全不是人。

醒來後林倦歸一直沒看見過穆彰，他的身體受過電擊，不管是肌肉還是内髒都受到了一定損傷，吃飯喝水都得讓人喂，他躺在床上昏睡的小半個月裡一直有護工過來為他按摩，現在他得開始自己嘗試着動動了。

盡管林倦歸始終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情好壞，但康複訓練他還是很配合。

之前他強撐着身體的疼痛也要在水牢裡把那場戲演完的時候就知道現在會面臨什麼，他不可能拿自己的身體當作威脅穆彰的籌碼。

穆彰到現在都不敢來見林倦歸就足以證明穆彰自知理虧，林倦歸就耐心等着，看穆彰什麼時候能找到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過來指責他哪兒又做錯了。

第五天的時候林倦歸已經能說話，飯也能用勺子慢吞吞地吃完。

但他情緒還是很低落的樣子，臉上不見半點兒喜色。

醫生檢查完林倦歸身體之後宋婕走進房間對林倦歸笑了笑，“你看窗外，那盆花還在開。”

林倦歸卧室外的陽台隻放了之前從宋婕那裡帶回來的蝴蝶蘭以及一把軟椅，也不知道這盆蝴蝶蘭的花期有多久，居然還開着零零碎碎的花。

“我可能沒辦法親自照料它了。”

之前林倦歸都會按照宋婕教的修剪花枝以及澆水以及灌溉營養液，現在它還能開肯定是有人幫忙養護了。

宋婕聽出了林倦歸話裡的可惜，她安慰林倦歸說：“沒關系的，你睡覺的這段時間都是你的伴侶在照顧它。”

“……”

林倦歸垂下眼睫沉默，他周身像是突然降了好幾度，表情不似方才平和，倒露出一種抗拒的冷淡。

宋婕知道她觸碰到了林倦歸的雷區，趕緊轉移話題說：“做夢的時候有看見他嗎？”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林倦歸所說的另一個自己，但這場對話早就在宋婕提起穆彰的時候結束了。

林倦歸垂下眼，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宋醫生，我知道你是被穆彰安排到學院去的，因為你毫無預兆的空降，姚志很敵視你。你是故意激起姚志危機感的一顆棋，而我是被穆彰推出去的誘餌，你我相互配合激起了姚志的怒氣。我對姚志說的和對你說的故事完全不一樣，也根本不存在什麼另一個他，我騙你的。”

Omega臉上沒有面對姚志時那股張揚得意的笑容，他像是覺得一切都很無聊，所以懶得和宋婕繼續演下去了。

更多的話林倦歸就沒有說了，宋婕面色複雜地離開病房，去和穆彰彙報的時候眼裡的擔憂已經克制不住。

宋婕對穆彰說：“我不适合再出現在他面前，他對我……應該是他所融合的另一個人格對我十分抵觸，我能看出他先前對我講述病症的時候沒有說謊，但他說騙我的時候也不像在撒氣。”

“融合？”穆彰很少露出這樣驚訝的表情，他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宋醫生，你确定你的診斷沒錯？”

“既然我能利用催眠喚醒他，穆先生就應該相信我的專業能力。的确，不用儀器僅用我的職業判斷來下結論的确很武斷，可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用通俗簡單的話語來說就是……”

宋婕像是不忍心，頓了一下才開口說：“他把懦弱的自己埋起來了，現在的林倦歸對他而言是那個完美的，可以在他不知所措給他出主意的人，這個人格的攻擊性如何暫且不知，他也沒有和我說過太多，或許以後穆先生得把他當成新的林倦歸來看待了。”

“荒謬。”

穆彰不是不相信宋婕說的話，而是不願意面對他一手造就的結果。

是他把林倦歸逼成這樣的。

從看上林倦歸信息素的特質給他下套開始，到後面為了巴達星的所謂聖物讓林倦歸去推神殿的門，他一意孤行又固執萬分，把一個正常的人害成了今日這般。

穆彰深吸一口氣，他的良知隻蘇醒了一小會兒，但片刻後他又覺得自己能夠補救。

他可以對林倦歸好一些，也願意讓渡部分權力給林倦歸，林倦歸這麼聰明，不管什麼東西交到他手裡都能做得很好，隻要林倦歸……

想到這裡的時候穆彰突然頓住了。

他要林倦歸怎樣呢？

明明林倦歸做什麼都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卻猶不知足地從林倦歸身上榨取價值，隻因他是穆彰讨厭的Omega嗎？這樣對林倦歸來說是否太過殘酷了。

為此穆彰想了很久，可最後他都沒能想出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這些天穆彰都在落宸莊園處理公事，梁杉越在媒體面前控訴這一切都是穆彰的算計，但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記者隻問梁杉越是不是真的婚内出軌。

相比林倦歸的心理疾病有多嚴重或者他為什麼會被姚志看中并選擇綁架，媒體還是更喜歡追蹤這種桃色八卦。

不過輿論看似由穆彰把控，可梁杉越絕對還有後手，他不願意向穆彰屈服的話兩人隻能鬥得不死不休。

但這些都和林倦歸沒有關系了，穆彰不會再利用林倦歸去做任何事。

腦海裡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穆彰自己都很驚訝。

穆彰承認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壞人，不管和誰相處最先考慮的都是對方身上擁有的價值，但林倦歸給穆彰帶來的東西已經夠多，單憑信息素就能讓穆彰一直供着他了。

可穆彰從始至終都沒有去和林倦歸說道歉，最多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着花園裡的林倦歸被傭人推着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