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題一出,原本寂靜的論道堂頓時如濺進水滴的油鍋,嘈雜起來。
燕令婧看向高位的沈流俞,眼神震驚,師傅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殺一人而救蒼生……
見沈流俞面色如常,便看向旁邊的魏令玢,發現她的大師姐也面色如常,似乎這個問題一點都不奇怪。
遲鈍如竹紹阙也意識到了不對,立馬看向身旁的師傅,以尋求答案,但她師傅一直在看高位上的掌門,并沒有注意到她,頓時心裡有些委屈。
于是把目光移向衆目睽睽之下的林芮。
她記得十三峰是名門正派啊……
更何況,這問題和逍遙道無半點關系。
聽到這個問題,林芮隻震驚了一瞬,随即便平靜下來,心裡有些想法。
殺一人而救蒼生……
鳳眸微垂,想着怎麼組織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剛想開口回答,便見沈流俞一個制止,把所有的話咽下去了。
“你先别急,先讓旁人先來。有誰想表達自己的意願?”
無人上前。
“孫紹回。”
魏令玢旁邊的大弟子猛地被提起,沖着高座上的幾人恭敬行禮,“弟子在。”而後斟酌開口:“弟子願意殺一人而救蒼生。”
他邊說,邊擡眼看沈流俞的神色,見她隻是點了點頭,情緒毫無波瀾,心定了定,才繼續開口:“我峰弟子應當以大局為重。若我是那人,我自會為蒼生獻身。”
一聲杯子碰撞桌面的聲音響起。
“還有要說的嗎?”
孫紹回張了張口,把話咽下:“沒了。”
“好,隻要表達出自己的意願就有賞。一品天淨丹三顆。”
一品天淨丹?!
周遭弟子的眼瞬間亮了。
這可是是修真不可多得的丹藥,有斥出體内雜質的功能,無論哪個境界都能用。
“謝掌門。”
沈流俞點頭,“還有人要回答的嗎?可以當堂對峙,隻要開口就有賞。”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站出,“弟子并不同意孫師兄的觀點。”
沈流俞點頭,示意他繼續。
“弟子鬥膽問孫師兄,如果這一人是善人呢?是那種德高望重,好善樂施的大善人,你願意殺他而救蒼生嗎?”
又一弟子上前:“哪怕再好善樂施也不能接濟整個蒼生。孰輕孰重,稍想便知。”
“弟子不同意。倘若這人是你父母是你兄弟姐妹,他們不想為蒼生而死,你豈不是還要弑親?”
與之對峙的弟子還沒回答,又一弟子站出:“若是可救蒼生,弑親又有何懼?!救了蒼生後,我自以死殉節。”
林芮猛得一驚,看向說出這句話的弟子。
大堂一時寂靜。
“弟子不同意。”一個弟子站出,頭戴玉飾,腰别長笛,眉眼像狐狸一樣往上挑着,十三峰峰校服被她穿得仙氣飄飄,“殺一人,罪孽在我,滅蒼生,罪在滅蒼生者。昭昭之債,冥冥之償,(1)我可不想背了這因果。”
有人反駁:“倘若,這人是罪大惡極之人呢?朝飲人血,生啖其肉。”
林芮擡眼看他,還沒等女修開口:“你也說了,是倘若。無規矩不成方圓,罪大惡極之人,應當緝拿歸案,以償罪行,震懾不軌之人。”
“若這人要自行頂命呢?”
“按照這位師兄的意思,罪大惡極要為救蒼生而自行頂命?”女修笑道,“未免有些過于離譜了。”
“那二位的意思——”
女修開口:“我不同意為救蒼生殺一人,無論這人是好是壞。”
“目光短淺,婦人之仁!”
女修反唇譏諷:“我婦人之仁怎麼了?倒不比你,用别人的命全自己大業。”
“你……”
林芮眉眼淩厲,嗤笑一聲:“有德之人應壽終正寝流芳百世,無德之人應依法獲刑,震懾他人。如若不是,那麼到底是天道愦愦,還是世人愦愦?(2)還是世人替天道愦愦?!”
林芮笑了,又問:“怎麼?天下人被什麼妖魔鬼怪縛住了手腳,要一人背負起拯救蒼生大任?”
擲地有聲,大堂一時安靜,落根針都能聽見。
沈流俞開口:“林芮,依你之見,你會怎麼辦?”
一時間,全堂所有人皆看向最前方的女修。
論道堂寂靜,隻聽見林芮沉聲道:“萬人是蒼生,一人又何嘗不是蒼生?殺蒼生而救蒼生,豈不悖論?!弟子以為——滅蒼生者不除,那之後就是殺兩人救蒼生,殺三人,殺百人而救蒼生!”
在選擇殺不殺一人而救蒼生的問題,林芮說出了另一個答案。
殺了滅蒼生的罪魁禍首。
*
論道後,林芮看着瓶子裡的三顆一品天淨丹,晃了晃,扔進了空間内。
這丹藥雖珍貴,但也并非罕見之物,她空間内有很多,都是她師傅給的。
堂外,一顆紫葉李下,林芮在等着另兩個人。
周圍經過她的人紛紛側目,論道那一番言論絕對會讓她在弟子間名聲大噪。
林芮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隻是思考沈流俞既然有時間參與論道大會,為什麼沒時間為她取字?
搞得她現在名不正言不順,雖有掌門一脈的命牌,但卻隻算半個“令字輩”。
沒等她思索過久,竹紹阙跑出來,“師叔,咱們先走,師傅她去找師祖了。”
“好。”
兩人正打算走,便被人喊住:“林芮小師妹。”
林芮望過去,隻見一名男修穩步走來,手拿着一把折扇,五官清雅,青絲束起,群青衣衫素淨,十三峰的命牌在他腰上挂着,潤澤至極。
君子端方。
他身後跟着沉默至極的源紹田。
是那個遊曆四方,把自己徒弟丢給燕令婧的二師兄——程令洛。
“二師兄好。”
程令洛點點頭,“小師妹這次可是一論成名了,年紀不大,倒挺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