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何鳳蘭止不住地笑,滿臉得意地分享着自己打聽到的八卦:“段家那幾個人沒一個好貨,段畫意我算是知道她為什麼能賺錢了,那根本不是她賺的錢,是外人給段磊的賄賂,表面上是段畫意的報酬實際上就是為了賄賂段磊。我就知道那個私生女沒那麼大的本事,哪裡比得上我的女兒。”
段書湘聽着母親的話,知道自己應該笑的,就機械地朝何鳳蘭笑了一下。
可内心不知為何卻忽然泛起一絲厭惡,看着何鳳蘭罵人時咬牙切齒的表情,她忽然有些恍惚,無論如何不能将記憶裡優雅地喝着咖啡的人與眼前目光狠厲語氣尖酸的人聯系在一起。
她有些害怕,盡管何鳳蘭正在笑着。她對這樣的何鳳蘭感到陌生,她印象裡的媽媽,沒有這樣尖酸刻薄的時候,沒有以取笑别人為樂的低級趣味。
一頓飯,段書湘吃的如同嚼蠟,内心翻雲覆海卻無處發洩,她不能告訴何鳳蘭,亦不可能告訴毫無關系的黃雷立,她就靜靜地坐在桌子前,如同一個局外人一樣看着她們夫婦二人互相講述白天工作遇到的趣事,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
元旦後沒幾周就開始放寒假,何鳳蘭和黃雷立一起去市區找了臨時工,白天家裡空空蕩蕩的隻剩下了段書湘一個人。
沒人給段書湘做飯,她餓的不行隻能摸索着開始自學做飯。炒菜時鍋裡面的水沒擦幹淨,油炸出來燙傷了她的手。
段書湘不敢再炒菜,每天靠水煮菜和素食以及簡單易上手的各種粥生存。她看着手上的燙傷,吃着碗裡毫無味道的白粥,淚不斷地打在桌面上。她難受,她自責,她怨恨。
她恨她自己什麼都不會,就像是一個廢人一樣連飯都做不好。她明白是段家的錦衣玉食和嬌慣給她養成了這樣毫無生存技巧的模樣,可她做不到去恨段家給予她的所有,因為那些都是她享受過的,她實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生存,是啊,是生存。
段書湘有一天站在廚房熬粥時忽然從心底冒出這個詞,這個滿是掙紮氣息、偉大而又辛酸的詞。是什麼時候開始,她沒有了生活,隻剩下了生存?
她不願意接着思考,因為她怕自己會越想越悲哀,其實她的日子并沒有多糟糕,可能隻是因為她之前在段家生活條件太好,嬌生慣養了太久養成了許多“壞”毛病導緻的吧?所以她才會不适應這裡的環境,畢竟改掉壞毛病的過程都是格外痛苦的。
段書湘隻能給自己這一個解釋,更深層次的她不願意想,也需要想,她隻認定,這裡是媽媽的新家,媽媽在這裡,她以後必須也隻能呆在這裡。因為,那是她媽媽啊。
直到過年前三天,黃雷立和何鳳蘭才辭去工作返回家,兩口子去鎮上花一天時間迅速置辦好了各色年貨,原本清冷的家終于有了點過年氛圍。
三人天天在一個飯桌上其樂融融地吃飯,但是段書湘心思何其敏銳,立馬察覺出黃雷立隐藏在笑臉之下的傷感。
他給自己夾菜時,眼睛總像是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人。段書湘知道他看的是誰,是黃叔叔的孩子,那個叫黃鳴明的男孩。
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黃雷立總是騎着三輪跑到村口,盼望着他孩子的身影出現在道路上……
然而直到除夕夜,黃鳴明都沒有再回來。他沒說出口的誓言,都由他自己親自踐行了。
他的決絕似乎是想要跟他父親的軟弱作對,他的堅定似乎是想要跟他父親的出爾反爾分庭抗禮。
黃雷立的期待落空,失落再也壓抑不住,飯桌上白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
何鳳蘭不在乎黃雷立的情緒,隻是不停地咒罵着段家。段書湘聽着何鳳蘭嘴裡一個接一個的“段”,隻覺得自己往後的幸福都要斷在她媽媽口中了。
一頓年夜飯,三人各懷鬼胎,桌上的菜終究是剩了大半。
年夜飯結束,黃雷立就按規矩帶着何鳳蘭去了附近的親戚家拜年。
段書湘收拾完飯桌後一個人無聊地呆在家門前看别人放的煙花,四周都是煙花綻放的聲音,吵鬧的,熱烈的,是她荒蕪的内心無法承受之熱鬧。
遠遠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段書湘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