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葵區,沃利斯生命之塔,班律瑟威廣電局。
所有人都聽見了樓頂傳來的巨響,在短暫的震驚後,還是繼續手頭緊鑼密鼓的直播工作。
隻有梅爾維爾知道,那是湮滅之槍的動靜,不過看着窗外完全沒有減少的深紅水母群,他大概知道塔薇亞沒有成功。
還好,進化号那群家夥也在這顆星球上。
他往天上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座逐漸蔓延至整個班律瑟威的巨型金屬支架與網狀膜結構。“白魔女”和“蜘蛛”,兩位影響力七級天災的FRL類異端——那是新紀元以來有記錄的最高影響力等級,如果連她們都攔不下那個小姑娘,那班律瑟威就真的是命中注定要滅亡,所有人都可以躺下等死了。
梅爾維爾從來沒有如此慶幸自己在二十多個标準日前聯系到了他們。雖然當初确實有很大一部分賭的因素在,但如今無論他們是否有願意拯救班律瑟威的道德感,至少為了自身的安危,也不得不出手幫忙。
隻是他又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賀會長,你這次動靜實在鬧得太大了。
“喬伊斯長官,這是直播的具體流程,您再過目一下。”
諾恩的聲音在梅爾維爾身後響起,打斷了他那些不便出口的複雜思緒。他接過這份流程表,因為時間實在太趕,直播小組組長潘西直接手寫在草稿紙上後就給他送過來了。
他簡單地掃了一眼,原本打算遞回去讓他們直接開始,隻是拿着紙的手頓了頓,又吩咐了一句:“把整個異端事件的真相如實公布給所有人。”
“這會不會違反——”
“沒事,”梅爾維爾打斷了諾恩的質疑,“發生什麼就說什麼,有問題就報塔薇亞·奧克特納的名字。這點事,我們尊敬的局長還不至于扛不下。”
在這種生死關頭,他依然露出了那副随性的表情。
反正奧克特納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是洛斯裡克異事局系統内出了名的激進派,他隻是一個嚴格執行上級命令的苦命執行者,不是嗎?
沃利斯生命之塔,最高處,128層。
“伊莎貝拉”站在那片被湮滅之槍轟穿的折疊空間中心。
如果沿用比勒爾的書本理論,那麼湮滅之槍就是在128這頁折疊插圖上燒穿了一個大洞,所以“她”站的那處空間每個折疊面的物品都被一同湮滅了——不過純粹的意識投影不會思考這種問題,“她”還在困惑,為什麼深紅水母群被困在了那些怪異的金屬支架與膜結構内。
在湮滅之槍影響範圍外的一小塊空間,瑞瑟夫把所有被思維錨點影響的人都扶到了空曠處。比勒爾畢竟隻是數據投影,沒有實體,實在幫不上忙,隻能在旁幹瞪眼。
安置好所有人,瑞瑟夫喘了兩口氣,重新把目光放在了“伊莎貝拉”身上。
雖然根據他的粗略估計,這場異端天災的最終評級應該在六級左右,很難到達罕見的七級,但自三年前的傅裡葉研究所事故後,這已經是他距離另一場七級異端天災最近的一次了。瑞瑟夫覺得自己應該對死亡的威脅感到恐懼,但他沒有,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想做什麼?”比勒爾雙手插兜,上下打量着這個青年人,“你現在碰不到她,但她的精神攻擊可以直接影響你,我們真的隻能等——喂,小夥子,你别沖動——”
在這位人工智能眼中,瑞瑟夫居然直接朝“伊莎貝拉”跑了過去。好不容易走了運,無法被“錨點”選中,現在就應該老老實實地躲遠點,結果這家夥還想直接上去找死,比勒爾感覺自己的缸腦程序又要死機了。
他瘋了不成?地上已經躺了一堆,不缺他一個!
恰恰相反,瑞瑟夫此刻其實很清醒。
他想要趁機驗證一件事,一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從三年前起就一直困擾着他的事情。
“伊莎貝拉”注意到了朝自己狂奔而來的人影。
“她”又一次産生了困惑的情緒。
視線中,每個人身上的絲線的都是有不同顔色的,不過在“她”的梳理下,全部一點一點地向深紅色變化,然後織成了那些可以懸浮的半透明水母。重複這些工作對精神投影來說不需要理由,這是本能,是“伊莎貝拉”這個生物習性的一部分。
但眼前這個人身上的線卻沒有顔色。
周圍的深紅絲線也無法浸染他身上的透明絲線。
就像捕食的猛獸在白色羊群中發現了一隻黑色的羊,瑞瑟夫的特殊在人群中太顯眼了,所以“伊莎貝拉”的目光在一瞬間被他吸引了。“她”感到好奇,于是伸出手,嘗試輕輕觸碰他身上散出的線。
這個失控狀态下的意識集群投影全神貫注地捕獲了他的意識。
如果一個理論功底紮實的異端學學者在這裡,恐怕要為瑞瑟夫偉大的實驗精神驚歎,因為現在的“伊莎貝拉”是整個班律瑟威的人特定想法的意識集群,沒有一個正常人可以承受那股磅礴精神力量的沖擊。然而瑞瑟夫本身就是一個出色的生物學以及異端學學者,他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後果——這是一場瘋狂又冒險的活體實驗,洛斯裡克科學院的倫理評估協會絕對不會通過的那種。
那一瞬間的感受很難被準确描述出來。
瑞瑟夫并不清楚人到底有沒有靈魂,但如果有的話,他感覺“伊莎貝拉”正在看自己的靈魂。那雙深紅的眼眸直直地注視進他的眼睛,“她”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仔細地觀察着他,觀察他的情緒,觀察他的記憶,想要将那些乏善可陳的過去看透。
可是瑞瑟夫始終就是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他的人生沒有特殊之處,如果沒有三年前的七級天災事故,他往後的人生也不會有任何意外。可就像渡鴉說過的那樣,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意識到的那樣,身為一個被異常環繞的人,他的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不正常在哪裡。
他選擇直面一個真正的異常。
一個和三年前那場事故源頭高度相似的異常存在。
然後,瑞瑟夫感覺到,意識不出意外地離自己遠去。他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向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