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家祖宅,靈堂之中。
就在竺诏說話的時候,陰風驟起。
灰白色的羽毛從門窗處瘋狂地湧入,淩厲地刺向嶽鵬池與竺诏。後者身影一閃,輕巧地躲過,隻是前者因為失血過多,動彈不得,喉管轉眼間就被羽毛邊緣割開,鮮血噴開去,将灰白羽毛沾染得豔紅。
渡鴉如幽靈一般出現,黑色眼睛冰冷地注視着兩人。
另一隻眼睛看向他摘去口罩的臉,嶽鵬池張了張嘴,似乎是在大笑,卻又咳出大把的血,整個腦袋掉在地上,那血淋淋的笑聲卻沒有停下。
毫無疑問,眼前的嶽鵬池已經不是正常的人類,而是污染催生出的異端原種。
他捧起自己的頭顱,四肢卻同樣松散地掉下,斷裂處的血肉岌岌可危地鍊接着肢體,提線木偶般僵硬地維持着“他”的人形。嶽鵬池舉起右手,猛地收緊,那隻被挖出的眼球迸裂開來,指縫間透出刺眼的光芒。
“你要的東西,”SW-005冷淡的聲音在嶽鵬池無法停歇的大笑中隐約可聞,“竺诏,我尊重公平競争。所以,下次見。”
話音落下,那顆被捏碎的眼球徹底爆炸。
沒來得及消化SW-005話中的深意,浦洛瑟夫和紀伯倫都被爆炸的威力撞飛,摔出去老遠。渡鴉一個俯沖向爆炸中心,隻是羽毛的覆蓋能力有限,隻能擋下對着兩位同伴方向的沖擊力。
滿天灰塵之中,竺诏的臉色陰沉得難看,淡金的眼瞳倒映着血光。
眼球在爆炸中膨脹開來,再也掩蓋不住其中的紅色污染物質。紀伯倫第一次直面這種大劑量污染輻射,反胃感驟然湧上來,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都遏制不住地開始冒血。
和這次污染比,考察隊遇到的污染幾乎可以稱得上安全環保。
浦洛瑟夫的情況沒好到哪裡去,身上的不知有幾處骨折,在劇烈的疼痛中艱難支起身。
因為距離爆炸中心最近,渡鴉大半個身子的血肉都被沖擊剝落,森森骨架從羽毛下露出,灰白色與紅色摻雜在一起,可怖地充斥着視野。整張臉的皮肉都被掀開去,陰慘慘地露出底下的血管與組織。
很快,異端強悍的恢複能力開始複生他身上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将脫落的血肉再生,帶着刺骨的癢意與疼痛,發顫的吸氣聲又淹沒在第二輪爆炸中。
光芒刀割般穿過渡鴉的身體,從羽毛中勢不可擋地透出。血紅色的光源在這場虛假的葬禮中誕生,融化一切的胚胎毀滅性地展示着自己的生機與力量,爆炸聲如同心髒的搏動,一次又一次地摧殘着這座建築。
污染發生,過程無法被逆轉。
鮮血鋪遍了臉,浦洛瑟夫在滿目紅色中望向光源,攥緊了手。
老闆,你不要告訴我這也屬于你的可控範圍。
與此同時,幾乎站不起來的嶽鵬池癱倒在地,胸膛起伏着,四肢被爆炸吹開去,隻剩下那顆腦袋咕噜噜地滾了幾圈,停下來,朝着那枚污染性的紅色光源。在他近乎失明的左眼中,看見了一隻和桂思卉看見的、一模一樣的紅色巨眼。
隻是那紅色巨眼的瞳孔中對他映出的不是慈祥的人臉,而是怒目的鬼面。
嶽鵬池在鑽心的劇痛中意識到,那是他一直在尋求的事物——他的欲求,他的野心,他付出一切想要追逐的力量。
來自“神明”的力量。
他不在乎是誰給予他這一切。巫慈也好,竺诏也好,任何想利用他的人都可以,隻要能讓他觸碰到這改變命運的奇迹,嶽鵬池願意放棄自己作為人類的一切。
嶽關山的許諾在這面前一文不值。
眼前的景象化為色彩單調的圖畫,這裡沒有遠也沒有近,他看見的一切都在咫尺之間,隻要嶽鵬池想,他就能拿下那張面具。
他伸出手,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肢體已經脫落,整個人如同被肢解一般,手腳的動作被扭曲的時間放緩成慢動作。疼痛與恐懼在磅礴的吸引力面前被鈍化,嶽鵬池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那張面具,指尖即将觸碰到那力量的化身——
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出現,先他一步抓住了那張面具。
桂思卉的面容幾乎熔化在高溫之中,碎肢從她的身體上剝離,與紅色的光海融合,自己的頭顱被她單手捧在懷中,沉靜臉龐上的神情被定格,帶着悲憫的目光恍惚間落在嶽鵬池身上。
這一眼幾乎讓他瀕臨崩潰。
她以為自己在救他嗎?她分明是在掠奪他渴求已久的力量,傲慢地踐踏他的野心!嶽鵬池的面孔在狂怒中猙獰,右手揮舞着夠向面具,卻再也沒能觸及它分毫。
那隻抓住面具的手停在女孩的頭顱前,桂思卉閉上眼睛,高溫燒灼下混亂的思緒在這一刻格外的清晰。
她知道這不是任何一個人想看到的。
再過一個月,自己就可以去天問曜讀書了,那裡有改變她命運的光輝未來,有同樣心懷熱忱的同伴,嶽懷筠和她逝去的親人會尊重她的一切決定……她想象不到比這更好的人生了。
而現在,她還沒有成為執行者,也沒有義務去為任何人犧牲什麼,這裡有比她更适合踏出這一步的人,無論是嶽戈還是嶽懷筠,他們在成為執行者的那一刻都清楚這一點:如果污染無法控制,他們就必須站出來。
但桂思卉做不到袖手旁觀。
被犧牲的人是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她都無法接受。如果自己需要躲在他們的背後苟活,那麼她成為執行者的決心就毫無意義。
桂思卉張開嘴,弦樂般空靈的嗓音被消融在震顫靈魂的轟鳴中,與竺诏記憶中的某個渺遠的聲音悄然重合。
“我以執行者的名義起誓。”
“堅決執行命令,堅定信任同伴。”
“永不背叛,永不動搖……”
面具緩緩貼上她的臉。
“……同威脅人類存續的一切危險因素作鬥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