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頭咯噔一跳,不由與張居正對視了一眼,嘉靖帝召見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做什麼?
眼前威風凜凜的男子眉宇深鎖,目光中凝着一股冷意,讓黛玉不禁心尖惴惴。
嘉靖帝素性酷虐殘忍,喜怒無常,宮人稍有微過動辄鞭撻,就連發妻陳皇後,都被他吓得流産病逝。
陸繹臉色慘白,身子晃了兩下,“父親,皇上找他幹什麼?”
“不關你的事,回家待着。”陸炳厲聲喝道。
陸繹當下噤聲,再不敢言。
黛玉提起十二萬分精神,試探道:“大人,可否容我梳洗更衣再入宮觐見?”
陸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必。”
黛玉稍稍抿起嘴角,不再多言,跟着他邁出院子。
張居正擡腳跟了出來,無視一直排開的飛魚服所帶來的鮮明壓迫,護着黛玉登上馬車。
不待陸炳出聲制止,少年拱手解釋:“她年歲尚小,望大人允我送她到宮門前。”
陸炳瞥了他一眼,飛身上馬,擡手一點,車駕便向皇宮進發。
黛玉與張居正并排坐在馬車中,待車門關上,兩人同時望向對方。
一個伸出食指豎在唇邊,一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看來彼此都清楚,要保持安靜,小心錦衣衛的耳目。
張居正拉着黛玉的小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怕”字,問她是否害怕。
黛玉搖頭,亦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安”字,告訴他放心,自己會全身而退的。但是她微汗的手,還是暴露了心中的忐忑。
張居正又在她掌心寫了一個“琉”字,問她會不會是陸炳向嘉靖帝呈報了祥瑞的事。
黛玉在他掌心寫了一個“不”字,之後又寫了“六月”二字。
陸炳是個謹慎的人,燒制琉璃最快也要到六月初才出窯,事情還未功成,他不會貿然禀告。
今日端午,嘉靖帝在天壇射柳,不會無緣無故召見一個小姑娘,必是有人提及她的事,引起了皇帝的好奇。
張居正又在她手心寫了一個“詩”字,黛玉搖頭。
嘉靖帝忙着玄修,不是有閑情談詩的人。她猜測眼下的狀況,很可能是陸炳借嘉靖帝,來試探她的深淺。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面聖,最能展現一個人的秉性脾氣和臨機應變能力。比之直接與她對話,要好判斷得多。
黛玉輕籲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輕松一點,笑問張居正:“二哥哥,你在我臉上畫了什麼?萬一陛下問起來,我都不知道怎麼答。”
張居正微笑道:“畫的毛酸漿,晉時人稱洛神珠,因其果實如珊瑚珠一樣,我更願叫它绛珠草。”
竟然是绛珠,她前世的本名。
黛玉心頭一動,聽他提及洛神二字,忽然想到嘉靖帝迷信祥瑞,不由思及“神龜出洛”的傳說,還有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而為神的故事。
話說回來,宓妃與靈龜既然都生活在洛水中,彼此相伴,也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就這樣一路浮想聯翩,直到馬車在宮門口停下,黛玉才收攝心神,強自鎮定。
“妹妹,我等你回來。”
“嗯,二哥放心。”
與張居正暫别後,黛玉就踏上了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朝觐之路。
這一年的嘉靖還未遷居西苑,閉門不出,待明年南巡承天之後,就不一定了。
黛玉面聖之地,在宮後苑圓攢尖頂的萬春亭中。
而立之年的嘉靖帝目光銳利,鼻梁隆準,長須飄飄,身穿玄青寬袖雲鶴紋道袍,正與臣子說話。
幸而亭中還有顧老師和表舅及幾位朝臣在,黛玉心頭稍松。
她半垂眼眸,聽到陸炳通禀後,便提裙俯跪在白玉石階下。
高坐龍椅的帝王,隻看得見少女頭頂上的花草冠子。嘉靖帝繞有興緻地問:“階下跪着的是人還是草呢?”
不想他一開口就用謎語來試探,果真是深谙權術故弄玄虛的帝王。
黛玉恭敬答道:“階下草木之人林氏,叩見真龍天子,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帝“呵”了一聲,爽心大笑,廣袖一揮道:“起來吧!你既是草木,那告訴我是木生火,還是火克木呢?”
“謝陛下!”黛玉款款起身,半低着頭立在階下,答曰:“天生民而立君,君為民而立命。木生火如君民共濟,火克木如君威懾民。”
高皇帝朱元璋用五行相生理論給後代起名,希望老朱家的子孫生生不息,大明江山千秋萬代,皇圖永固。
而嘉靖帝朱厚熜,名中帶火。他說木生火,火克木,是自喻以火德興而帝業旺。而她恰好姓林,屬木,是小民的代表。皇帝想百姓都燃燒奉獻自己,來供養他這個仙人皇帝。
沒八百個心眼子,絕對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因此黛玉先擡出朱元璋制書裡的話,嘉靖帝就是想反駁也不行。她隻陳述事實,卻絕不苟同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