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陸大人親自來了,張居正又将注意火患的事,對他詳細講了一遍。
陸炳深知顧鼎臣學問之外,還精于醫蔔術數,張、林二人既然是顧鼎臣的高足,他們的預判很值得重視。
嘴上雖沒回應他們的提醒,心裡還是記下了。再看自己傻不愣登的兒子,陸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路手搡腳踹,将陸繹趕回營地。
第二天,帝駕到達良鄉,順天府兩位治中,除了嚴世藩應對得宜,另一位治中潘璐卻因迎接不周,被禦史胡守中彈劾,錦衣衛便将潘璐就地逮治。
曆史上這位胡禦史善于揣摩聖意,知道皇帝很在乎臣下對他是否忠心恭順。因此有心利用沿途地方官員,缺乏迎駕經驗的實情,專門參劾他們“怠玩不恭”,導緻不少官員都被治罪。
為了避免讓這類小人,踩着他人肩膀上位,張居正将迎駕的要點和禮儀規範,總結成條陳。再請夏言派人快馬傳遞給沿途的巡撫、布政使、及各府縣官吏,并讓他們規約百姓,切勿攔駕喊冤,否則人頭落地。
好在夏言采納了謀士白圭的建議,此舉保住了地方官員的飯碗和烏紗,也為他這個首輔赢得了不少擁護和贊揚。
可惜這一路上,兩京科道阻谏陛下南巡的奏章,還是不斷傳來,讓嘉靖帝甚為煩惱。
很快帝辇到達涿州,這裡彩棚高搭,禦道無塵。
史湘雲與黛玉有約,早受其提點,籌備萬全。身為大同巡撫的官眷,在迎駕時,史湘雲母女獻上了涿州潔白如玉的膳米,親手織的太平有象金絲挂毯,并一座花絲鑲嵌的金龍雕像。
這些東西精緻卻又不顯得過奢,嘉靖帝默許收受,心情稍霁。
雖未見到“百姓箪食壺漿”喜迎聖君的場景,但是史家小女兒領着一班官家小姐,攜手唱歌迎駕的畫面,還是讓他有些許動容,賞賜了史家母女緞匹、貢茶等物。
史湘雲領賜後,同母親說了一聲,就來找黛玉了。
然而當錦衣衛隊伍中的陸繹,見到女孩兒裝扮的史湘雲時,不由大吃一驚。
與林潇湘在女兒節被打扮成姑娘,不得已裙裝面聖的情況不同,史三絕不敢當面欺君,隻可能是如假包換的姑娘了!
他想起從前“史家三少”與林潇湘相處的點點滴滴。蓦然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林潇湘那個好顔色的家夥,分明與顧侍郎家有了婚約,還勾搭上大同巡撫家的女兒,這是想着将來家裡娶一個,外邊養一個怎的!
不行,他得阻止林潇湘的荒唐行徑,顧、史兩位可都是官家小姐,萬一鬧出事來是要挨闆子的。
陸繹又趁吃飯的時候溜了出來,就看到林潇湘與史三小姐兩個,擦肩挨臉地坐在一塊兒,手拉着手兒說悄悄話,恨不能好成一個人。
他登時醋妒心起,跑過去将林潇湘一把拽起來,冷着臉道:“你知不知道,若有妻更娶妻者,杖九十,革職流放都是輕的!”
黛玉猛地被他鉗住,差點沒摔個趔趄,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話。
又聽陸繹轉臉對史湘雲道:“史三小姐,請你自重一點,林潇湘是有婚約的。你小小年紀不要學人投懷送抱,自毀閨譽,誤他前程。”
話一出口,氣氛一時有些凝滞。史湘雲眉毛抖了抖,面色古怪地瞅着陸繹。黛玉不覺捂住了半邊臉,憋笑得一聲兒也出不來。
他也笨得夠可以的。
史湘雲壓不住抽起的嘴角,笑岔了氣,伏在黛玉肩頭,直叫“唉喲”。
陸繹毫不留情地将她從林潇湘身邊推開,“你笑什麼,不知道男女大防麼!”
黛玉揉着肚子,緩了好一會兒,擡頭看向陸繹,故意問他:“阿繹,我偏要成兩次親,左擁右抱,你又能怎樣呢?”
“你!”陸繹擰起眉,忍耐了半晌,才咬牙道:“阿林,萬一東窗事發,杖九十我替你扛也就罷了,可兩個老婆你隻能要一個。”
史湘雲瞄了黛玉一眼,沒曾想這傻小子還蠻講義氣的。她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拉着黛玉的衣袖,肩膀一顫一顫,佯裝抽噎,話音兒委屈至極,“林郎,為了你的前程,我可以做妾的……”
黛玉不得已接住她的戲,攬過她的肩,深情款款道:“雲兒,我怎舍得讓你做妾……”
陸繹見他二人如此“纏綿”,一張臉繃得臭死,磨了幾圈牙槽,才勉強壓制住了怒意,緊攥雙拳離開了。
見他走遠了,兩個姑娘笑得前仰後合,銀鈴般的歡聲回蕩在風中。
暮色漸濃,驿亭柳畔,兩人挽手走了許久,不遠處王旗招展,人喊馬嘶之聲,漸漸近前。
聖駕要啟程了,這一别就真不知何時能見了。
“林姐姐,路上保重!”史湘雲一步三回頭地向黛玉揮手作别。
“雲妹妹,你也珍重!浮萍尚有相逢日,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黛玉站在柳樹旁,目送湘雲的馬車輕快遠去,展眼無蹤,不禁淚湧上來。
忽覺肩頭一重,回眸望去,卻是張居正給她披上了鬥篷。
“天未和暖,小心傷風。”張居正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
為了驅散離愁别緒的憂傷,黛玉把方才陸繹鬧的笑話,講給他聽,又自省道:“等到了衛輝府,了結了火情的事。還是老實告訴他,我是女兒身吧。他都願意替我扛九十杖了,身為同窗再這樣騙他,我也于心不忍。”
張居正笑了兩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你最好不要告訴他,他若知道了真相,不會想認你這個同窗的。”口吻近乎告誡的意味,好似在竭力維護不欲人知的重大秘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