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婵音承認,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她也經常會做一些事情去試探試探父母的底線,好知道自己可以放肆的最遠邊界在哪裡。
“你還蠻有心得嘛。”她笑道,“你還參悟了什麼道理,也說出來,讓我學習學習。”
明弈把拈起來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起了起範兒,這才道:“這家人之間的關系,其實也是一種權力關系,父母手中的權力是輩分、是子女的孝心,是錢财、官位、宗族地位等等,而子女的權力則隻有父母的寵愛。”
“等到子女能獨當一面了,父母年老了,這種權力關系就會颠倒過來。”
“當然,我們都還沒到那個時候,所以先不讨論這種情況,隻說眼前的情況。”
“既然是一種權力關系,那麼當然就可以适當地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兵法計謀,比如‘敵進我退’‘欲擒故縱’‘苦肉計’等等。”
這種說法還真新鮮,鳳婵音道:“那是不是還有‘瞞天過海’‘暗度陳倉’‘渾水摸魚’這些?”
明弈老神在在地道:“一點就透,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鳳婵音拱手道:“都是先生教得好。”
兩人說笑了一場,明弈這才問道:“你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嗎?”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意有所指的,鳳家外表看着繁花錦簇,可内裡究竟如何,他不了解,鳳婵音在鳳家的處境是安是危,他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鳳家作為一個家而言,是一個複雜的家,這份複雜甚至給鳳婵音招來過殺身之禍,所以,他不希望鳳婵音把她的生死安危、榮辱得失全寄托在家族。
他希望鳳婵音可以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取舍,不要成為家族争權奪利的犧牲品。
他希望她可以一世安穩,往後餘生不再遇到一丁點的危險,哪怕這些危險是鳳家帶來的,是鳳婵音接受了鳳家給予的榮耀,就必定該承受的危難。
如果可以,他希望鳳婵音隻享受家族帶來的榮耀,而不必承擔家族帶來的危險,雖然這個願望很不切實際。
鳳婵音把明弈當作至交好友,明弈又幫她許多,她能這麼快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一大半都是因為明弈替她探聽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她沒有想過要隐瞞他什麼。
鳳婵音也不下棋了,壓着聲量,把自己的身世和被刺殺的原因都說了一遍。
明弈聽完之後既震驚又唏噓,他沒想到刺殺鳳婵音的人,會與鳳家有這麼深的利益連接,這倒不好憑着心意快意恩仇,說殺上門就殺上門了。
正感慨之際,鳳婵音又說出了另外一件事道:“我把周嬷嬷送回濟州了。”
從她之前的叙述中,明弈知道這個周嬷嬷是長公主的舊人,她對鳳家的态度不好說,但是對鳳婵音應該是一片好意。
以明弈的想法,他倒是希望鳳婵音的身邊能有一個周嬷嬷這樣的人,經常提醒一下她不要被家族利用。
“為什麼?你不信任她嗎?”明弈問道。
鳳婵音搖搖頭:“她說的話,應該都是真的。我送走她,不是因為我不信她,而是因為,我隻想做鳳婵音,至少現在是這樣。”
明弈聽懂了。
若是将周嬷嬷留在身邊,不免會讓鳳婵音時常想起自己的生母,想起她複雜的身世。
想要單純地隻做鳳家女,最好的辦法就是忘掉長公主,忘掉身世過往,所以,送走周嬷嬷是最好的選擇。
“你,一點都不怨你父親嗎?”明弈關切地道。
雖然鳳婵音說了,鳳丞相之前一直隐瞞于她,是有隐情的,可明弈也聽出來了,刺客死于京兆府大牢,是鳳丞相默許的,或者說故意縱容的。
今後,鳳丞相自也不會為了鳳婵音去向惠貴妃複仇,刺客的事情多半就這麼不了了之。
這表示,鳳婵音在鳳丞相心中的分量,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麼重要,鳳丞相為了仕途利益,為了鳳氏一族的前程,是可以犧牲女兒的利益的。
十一年前,他選擇将鳳婵音送去明月觀,十一年後的今天,他又選擇讓惠貴妃這個幕後真兇逍遙法外,這些,都是證據。
明弈一眼看穿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但他沒有說出來,這對鳳婵音來說太殘忍了。
而且他相信,鳳婵音其實什麼都明白,她說她現在隻想做鳳婵音,其實就是在說她不打算追根究底了。
果然,鳳婵音的回答也正如他所想的一般。
“我明知道父親在有意包庇刺客背後的那個人,卻一直都沒有放棄調查,不是為了去和父親讨要一個公道。”鳳婵音道,“我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也是想看一看,能不能幫家裡解決困難。”
“我當時想的是,如果有那麼一個人,她想害我,卻讓我的父親束手無措,不能反抗,那麼,我不應該責怪父親的無能,我應該站出去,同他一起扛起風浪。”
“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應該隻躲在父母的羽翼下,隻等着他們幫我遮風擋雨,我也想替他們遮去風雨。”
“現在真相大白,我明白父親的不得已,也知道鳳家曾經面臨的困境,所以,我不怪父親,他隻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