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鏡死了。
死在17歲生日那天,10月23日,恰好是今年的霜降節氣。
“黎鏡”,黎明将至,明鏡高懸。自出生時起她就被家族寄予厚望,十七年來,不敢有一刻懈怠,她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看書,夜已深了還在練舞,刻苦努力地學習外語、繪畫、鋼琴……隻要是名門淑女的标配她都必須有。
黎大小姐的字典裡就從來沒有“第二”這個字眼!
可是此刻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她死了。
臨姚的暮秋時節格外寒涼,比她的屍體還冷。
墜崖的感覺十分奇妙,人在做自由落體運動時腦子已經懵了,“失重感”就是一團毛巾,堵得她發不出一絲一毫尖叫。
今天本來是她17歲生日呢,作為臨姚風尚國際的大小姐,本該如公主般被衆星捧月的她卻在霜降的夜晚被歹徒逼得從崖壁上墜了海。
黎鏡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是如何把自己塞進車裡,如何把自己帶到荒無人煙的郊外,如何打電話給爸爸媽媽讓他們帶着天價贖金來救人……
“随你們便,她不是我黎家的親生女兒,不救。”
這是她生前聽到爸媽說的最後一句話——讓她去死。
不,她不敢相信,自己怎麼可能不是黎家的親生女兒呢?明明自己比哥哥和妹妹做的都好,比他們都更優秀,從小到大沒有一次反駁撒潑,讀很多很多書,學習很多很多才藝,參加很多很多夏令營、冬令營……
肯定是爸媽的緩兵之計!
等了又一個小時,在這期間電話沒有打通過一次,歹徒等得不耐煩了,直嚷嚷着晦氣,居然綁了個冒牌貨,邊埋怨邊憤憤地打量着她。
黎鏡知道他們想做什麼,窮兇極惡之徒,每當事與願違的時候總會算計着撈到最後一絲好處。
面對他們猥瑣下流的眼神,黎鏡逃也逃不掉,隻能顫顫巍巍地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落入海裡的那刻她已經失去意識,聽不見身體砸進水裡的水花聲響,甚至連“疼”也感覺不到,侵襲而來的隻有刺骨的冰涼,仿佛無意陷入南極冰窟般的絕望浸透了她全身。
黎鏡覺得自己這17年來從未做過什麼壞事,不該落得這般下場。
要說真有什麼做的不恰當的,那大概就是也強迫應忱隻許考第二的事了。
也罷也罷,說再多也沒用,她隻恨命運無常、人性自私,就是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是會自卑與麼還是上天堂?到底是閻王管生魂呢還是耶稣管生魂?
黎鏡也不想了,畢竟生前從未有哪一天是輕松點兒的,可不能臨了還考慮這考慮那,要不然真的對不起自己超負荷的大腦。
緊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沒有傳說中的走馬燈,更不會“放電影”般地将生前的情狀過一遍。
人民醫院二樓重症監護室内,醫生護士圍着一個一動不動的女孩,病床前還坐着一位哭哭啼啼的中年婦女,衣着樸素,頭發用皮筋簡單地紮在腦後,用她那粗糙的手正緊緊握着床上的孩子涼涼的手。
醫生勸她想開點兒,你的女兒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跟死人沒有區别,與其整日躺在醫院受罪不如放她離開吧。
女人緊咬着牙,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被子上,她哪裡會不心疼自己的女兒呢?可是她就這麼一個女兒!要是死了,被燒成灰,裝進四四方方的盒子裡埋在水泥坑中,可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啦!
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經說不出一句話,隻能連連搖頭,祈求醫生再寬限幾天。她早年死了丈夫,獨自帶着女兒生活,好不容易把小丫頭養成一個大姑娘,但麻繩專挑細處斷,她已經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支付高額的住院費。
但是醫院不是慈善機構,醫生見過太多無可奈何的死别,早就練就鐵石心腸,即便有恻隐之心也無能為力啊。
“家屬,好好告别吧,節哀。”
自願拔管的聲明書放在她面前,女人願意不願意都不重要了,她顫抖着手接過簽字筆,幾乎是咬着嘴唇寫下自己的名字的:
劉秀娟。
一位普普通通的單親母親。
簽字完畢後,護士火速接過聲明,另外的護士不得已就要去拔管。劉秀娟實在不敢看,她不敢親眼目睹心率儀上的曲折起伏漸漸平緩成一條直線。
于是她背過身去,狠狠咬在自己的小臂上,用自己的肉和骨頭堵住自己的嘴。
“啊——”
突然,拔管的護士尖叫一聲,“砰”地一下跌向一邊,險些撞在昂貴的儀器上。
在場的醫生護士齊齊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