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烨沒給人這麼喂過藥,一時覺得自己在哄小孩子,但元玉此時應該跟小孩子沒多少區别,給一口喝一口,等碗見底了,舔了舔嘴唇。
鐘烨三兩口把自己的那碗喝完,把兩個碗疊一起放回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蜂蜜生姜水的甜辣味在喉頭翻滾。
“坐這歇會兒吧,我估計你也睡不着,下午都睡一路了。”
兩人互相倚靠,元玉枕着他肩頸,有些倦怠,黑中透藍的發梢随着呼吸起伏。距離近得鐘烨能看清他垂落的睫毛和側臉的弧度。
他盯了一會兒,後知後覺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看對方,及時收回視線,拿出手機,解鎖,無聊地浏覽自己的直播賬号。
他粉絲體量不大,大概因為經常做不到穩定直播。天師的事情畢竟有很多,直播隻是一種行善的方式,也不在乎能否得到報酬。
正在浏覽自己的個人信息時,元玉忽然把頭轉過來,電子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眼眸。
鐘烨笑道:“能看懂嗎?你又不認字。”
元玉看着姓名那欄,低聲念道:“…鐘……烨。”
鐘烨有點詫異:元玉竟然真記住了他的名字。
“你不是說,不想記嗎?”
元玉微微蹙眉:“…沒說。”
姗姗來遲的博美小白從門後探出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場景,眼睛瞪得滴溜圓,又把頭縮了回去。
但元玉可能隻認識這兩個字,看着一行行字在屏幕上滾過,沉默了。
反正現在都睡不着,看會兒手機挺好,鐘烨退出直播軟件,點進個短視頻平台,畢竟即使不認字,也不妨礙理解畫面。
第一個視頻是一群不知道哪個公園池塘裡的魚,由于遊客興緻勃勃地喂食,一條條胖成了球,遊都快遊不動了,在水裡活像五顔六色的大湯圓。
鐘烨閑閑道:“你可不能多吃,不然也會變成這樣。”
元玉道:“唔。”
第二個視頻是某經典動畫片,棕毛小老鼠拿着大錘把藍白貓錘成貓餅,元玉目不轉睛。懷裡的三花則義憤填膺,沖着手機喵喵叫。
鐘烨問:“喜歡看這個?”
元玉搖頭。
他現在不清醒,說話做事都是真情流露,說不喜歡應該就是真不喜歡吧,鐘烨順手劃過去:“好,改天給你找點喜歡的。”
第三個視頻是深海錄像,畫面充斥着滿滿的黑藍,幾乎溢出邊框,咕噜噜的海水湧動聲不絕于耳,好像下一秒黑暗中就會冒出恐怖的深海怪物。
鐘烨随口評價:“這深海裡的玩意長得都夠磕碜,我之前——”
後半截話卡在喉嚨裡,肩膀一輕,他扭頭,看見元玉坐正,瞳孔再次變細變長,竟似受到了驚吓。
他驚訝道:“你怕這個?你不是龍嗎?”
元玉沒有給他任何回應,隻是死死盯着屏幕,眼裡有如夢初醒的驚愕與排斥。仿佛這種沉重的色彩激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他身上散發出冰冷潮濕的水汽,這是警惕和攻擊的前兆。
眼見沙發上洇出深色痕迹,鐘烨連忙劃了過去,誰知下一個視頻又是深海,連忙又劃過去,結果下一個還是,幹脆直接關上手機:“沒事沒事,關了。”
但元玉沒有平複情緒,尾巴上的龍鱗一片片炸開,水汽凝聚成水霧,再變成細小水滴,懸浮在空中。
豎成一條細線的瞳孔宛如中午的貓眼,奇怪的是他始終保持靜坐,如同雕塑,所有應激反應都被封鎖在緊繃的肌肉之下。
鐘烨見過他暴怒、無謂、滿意、愉悅及更多狀态,唯獨沒有見過現在這種,如冰封湖面般死寂,湖面之下卻又流動着瘋狂的波濤,這樣的元玉過于反常,令人不安。
“...元玉?”
好似打破了某種禁制,元玉如從夢中驚醒,猝然擡眼,之前那點慵懶感煙消雲散,隻有敵意。
“是我。”
元玉定定地望着他,神情變得迷茫,鐘烨緩慢地伸出右手,避免對方誤解為惡意,覆上元玉冰冷的手背。
“怎麼了?”
元玉張開嘴,第一次沒能發出聲音,第二次才道:“...沒事。”
水珠化作水霧,再化作水汽,無聲消散。
他好像清醒了。
鐘烨想問他對一個深海視頻的反應怎麼這麼大,但目前情況不适合再繼續這個話題,暗自在心底揣測:難道元玉在海裡遭遇過不測?可哪隻海洋動物能奈何得了神獸?
元玉呆坐片刻,尾麟一一閉合,向後倚進沙發深處,恢複了倦怠混沌的樣子,好像剛才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他輕聲呢喃:“我想......”
“嗯?”
“…想起一件事。”
“什麼?”
“...故事。”
“什麼故事?你要給我講故事?講吧,聽着呢。”
元玉搖了搖頭:“你講。”
“我講?不是說你講嗎?”
元玉執拗地重複:“你講。”
“行,我講就我講。”
這個話題來得突兀。鐘烨腦子裡也沒幾個故事。作為父母早逝的孩子,族裡長輩雖悉心照顧,卻不會在晚上在他床頭講睡前故事,頂多講點天師轶聞、秘籍知識,他從小到大,聽過的故事也就那麼幾個老掉牙的,什麼小紅帽、三隻小豬、東坡先生和狼。
他想了一想,道:“我給你編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