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也隻是看着眼熟随便提一嘴,兩人接着往前走。直到他再次停住步子,默然許久,從攤上拿起一面鏡子。
鐘烨随意瞟過去一眼,看清鏡子的瞬間,不禁一愣。
古銅花紋,鏡面模糊,材質頗似黃銅,竟然是當初探訪兇宅時見到的那面鏡子!也正是封印元玉的那面!
記憶翻卷回溯,仿佛又回到冬夜的兇宅,伸手不見五指,他笑着從雕花木櫃裡拿出銅鏡,寂靜無聲,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元玉蹙眉疑惑:“這上面,怎麼有我的氣息?”
攤主沒聽到,隻顧着殷勤推銷:“哎喲您可真有眼光,這面鏡子是我花大價錢收來的,您要是願意要,我給您打個折,就要五萬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我之前在北美洲做古董生意,那裡——”
鐘烨打斷他的話:“五百七。”
攤主猶豫了一下:“不賣。”
“六百。”
“成交。”
鐘烨付了錢,見元玉眉頭依舊緊皺,還在糾結剛才的問題,拉他走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鏡面,口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在裡面,能想起來嗎?”
元玉搖頭。
“你當時被封印在裡面了。我不知道裡面有人,随手拿起玩了會兒,可能受天師陽氣影響,或者那個封印本身就到了該破解的時候,總之,你出來了。”
鐘烨自己說完都覺得像臨時拼湊的故事,試圖找補:“我知道這很難以置信,但确實是真的。你不信的話,就——”
“我信。”
元玉安靜地看着他。
補了一個字:
“你。”
鐘烨的話噎在喉嚨口。
躁動的奇怪的情感再次湧上來,他注視着熟悉的冰藍色,模模糊糊意識到,可能沒有人給他下蠱,他心理也沒有得病。問題的根因,真正的變量,好像,在元玉身上。
鐘烨凝神思考片刻,很快想通了:他對自己的善意和信任與日俱增,這帶給了自己欣慰和成就感。所以聽到類似話時,心情會如此。
他對自己的判斷十分滿意。
等回了家,剛打開門,一道灰色的影子就如同火箭般從客廳沖進卧室,傳來刺啦刺啦塑料袋摩擦聲,鐘烨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到發生什麼事,跑進卧室一看,地上攤了一大袋子狗糧,四個角被咬開三個,褐色小粒滾了滿地。
“......”
小灰心虛地把耳朵往後面折去,不敢看他,臉上寫滿了“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鐘烨好氣又好笑,蹲下身握着它嘴筒子,不輕不重地打了兩下:“又鬧騰,又闖禍,平日沒少你吃,幹嘛跟餓死鬼投胎一樣。”
小灰的耳朵幾乎要貼到後腦勺了。
“上一邊去吧。”
鐘烨也沒想真罰它。
小灰灰溜溜地夾着尾巴,可能想戴罪立功,叼住破掉的狗糧袋子僅剩的一個好角,慢慢拖回儲存櫃旁邊,但剩餘的狗糧源源不斷地順着拖行路經滾出來,它無助地停下,尾巴夾得都看不見了。
“走吧你,下不為例。”
小灰如蒙大赦,趕緊溜走了,不知鑽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鐘烨好不容易收拾殘局,順帶着處理一下儲物櫃,拉開抽屜後卻發現推不回去了,試試加力也沒用。好像有東西卡在最裡面。他伸手進去掏掏,真的摸到一個硬邦邦涼冰冰的東西,拿出一看,溜圓精緻的銀色鈴铛。
這不就是元玉說的那個嗎?
站在原地半天沒想出來到底從哪裡得來的,看工藝,可能是從家族帶出的,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他找了一塊白玉環,仔細地用紅繩一并串起,懸到空中,叮鈴叮鈴,發出悅耳清響。
他将其送給元玉,說是回禮。
元玉正在沙發上看書,模樣倦怠又閑适,掀起眼簾,看到他手裡亮澤銀光,并沒想起自己送過他東西,鐘烨就從衣服領子裡拽出串了龍鱗的繩子給他看一眼。
元玉看起來想說點什麼,但憋回去了,隻望着鈴铛:“會響。”
言外之意,影響行動,容易暴露。
“不會,”鐘烨道,“這東西靈透,你不想讓它響,就不會響。”
元玉接過去,輕輕晃了晃,果然一聲不出,于是收下。
鐘烨打開台燈,坐在桌子前,細細研究那面鏡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面再普通不過的銅鏡,上面隻有屬于元玉的、極其寡淡的氣息。
也許可以換個角度想:這正能說明,元玉當初是自己把自己封印進去的。
這麼做的動機,一般有兩個:躲避,自愈。
或兼而有之。
聯想到元玉初次現身時實力一般,他猜測是後者。
如果他記得之前事情的話,兩人商議,肯定能挖掘出些細節,可惜沒有如果。
鐘烨在燈下研究了一會兒,腦子發疼,大概因為昨夜沒睡好,一股又一股的疲倦湧上來,他感覺眼皮發沉,索性關掉台燈,向客廳裡的元玉說一聲“儲物櫃裡有面包,餓了吃點”。就回屋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是被風刮醒的。
張開眼睛,看見窗外烏雲密布,狂烈的大風如同奔騰的馬匹,強勢地灌入室内,窗簾隆起一個大包,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揉捏,不斷變化着形狀。
風裡帶着潮濕的寒氣,和濃重的土腥味,不時卷進來細小的沙土,打在玻璃或地闆上。他聽見下面有人喊叫:“快下雨了,你把衣服收了!”
這一吹一喊,讓他迅速從迷糊狀态中清醒,跳下床鋪,沖過去拉死窗戶。
隔着一層玻璃,仍能感覺到刺骨寒氣滲入屋内。
他揉了揉腦袋,探頭照了下鏡子,頭頂仍然翹着幾撮壓不平的頭發,幹脆放棄。卧室裡燈光暗淡,客廳那邊也沒開燈,出去一看,元玉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隻穿了月白長衫,仿佛和夜幕融為一體。
牆上鐘表顯示時間為晚上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