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烨猛地收回手,胸膛微微起伏,不過幾秒,背後卻已起了一層薄汗。
被眼睫遮蔽的眸底再次掀起浪濤。
他想起元玉上次酒醉後,對着手機裡深海視頻所流露出的排斥和驚懼。原來一切早有征兆。
此刻,各種各樣零零散散的記憶蜂擁而出,鎖龍井就像一根繩子,将它們穿在一起,終于拼湊出了元玉的來曆。
許是見他神色凝重,鐘知行道:“烨兒,你有什麼想法嗎?”
鐘烨定了定神:“沒有。”
他該怎麼将這件事向鐘知行表明?
或者,他該不該說?
一隻潛藏在外的神獸,若是讓鐘知行知道,必将盡全力擒拿,兩方絕不可能相安無事。但無論結果是哪一方死傷,鐘烨都不想看到那個局面。
他一直以為自己雷厲風行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實在碰見難以抉擇的事了,随手抛個硬币,全憑天意;現在卻一而再再而三在這件事上猶豫不決,還沒辦法用硬币來抉擇。
優柔寡斷不是個好習慣,他從小就知道。但仍束手無策。
所幸鐘知行并未注意到他思緒翻騰,在鎖龍井逗留了半個時辰後兩人離開。外面天色已經有些昏暗,鐘知行說他明天就要走了,先去準備一下,讓他好好睡一覺。
鐘烨問起另一個和自己同行的人是誰。
鐘知行說是鐘蔚。
一個早能料到的答案。
鐘烨默想,鐘知行是真的很希望他倆和好。但又想到,如今祖宅裡根本沒幾個年輕天師,鐘知行可能根本沒有别的選擇。
他把關于伥鬼的猜測告訴了鐘知行,絕口不提和夫諸與鐘蔚的相遇,鐘知行面露思索之色,最終伸手輕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先别管其他的了,把心思放在明天,切記保證安全。
他眼裡有些不舍。
鐘烨應下。
卻沒有真的回到房間裡,而是轉頭去了書庫,等到達時,月明星稀,庫内空無一人,他循着記憶走到相應書櫃前,伸手拿下那本厚厚的神獸手劄。
但,這次出人意料,手劄頁數齊全,壹佰貳拾肆後是壹佰貳拾伍,他攤平書頁,露出書縫,上面幾乎沒有修補痕迹,好像從未缺邊少角過,若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肯定以為之前的懷疑隻是臆想。
仔細閱讀那兩頁的内容,和鐘蔚曾提到過的大緻相同,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點,挑不出半點毛病。
奇怪。
他疑心家族裡真的出了内鬼,卻又想不通内鬼折騰這兩頁無關緊要的書頁做什麼,一轉眼見門口人影晃動,當即厲喝:“誰?!”
阿溪露出半張臉:“這麼兇幹什麼……是我啊。”
鐘烨便柔和了語氣:“這麼晚了怎麼不睡覺?”
阿溪不以為然:“哪晚了,有人睡得比我還晚呢。”
他邁着小碎步跑過來,往鐘烨手裡塞了一張符箓:“明叔讓我捎來的,說這張給你那張給鐘蔚哥哥——呃,具體誰是哪張我忘了,反正都一樣的。給你。
鐘烨這才想起鐘知行說過的保命符。這種符箓非常珍貴,攜帶者遭受緻命攻擊時,它可幫忙抵擋這次傷害。
鐘烨珍重地收好,阿溪看見了他手裡的手劄:“咦,你要看這本書嗎?”
“嗯。怎麼了?”
阿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沒事,還好你是現在看不是之前看,上周這本書被我不小心撕掉了兩頁。明叔訓了我一頓,好不容易才修好。”
“哪兩頁?”
“喏。”阿溪打開手劄,停在一頁,右下角赫然标着壹佰貳拾伍。
鐘烨怔住。原來…隻是被他不小心撕掉了?
鐘明言隻是負責修補?
如果這麼說來,上次确實是他多想,一直以來都懷疑錯了方向。
他沒能在這件事上思考太長時間,因為阿溪把手劄塞回原處,拉住他的手蹦蹦跳跳邊跑邊道:“快來快來,我新學了算卦!我要給你算一卦!”
鐘烨好笑,也沒掙開,任憑阿溪把自己帶到一處石桌前,月光涼涼如水,澄澈清明,阿溪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招呼他:“快坐快坐。”
鐘烨一撩衣服坐下,翹起二郎腿,笑道:“怎麼突然想起算卦來。”
“什麼叫突然,我一直都在認真學的好嗎!哼哼,我算得超級準,鐘蔚哥哥都誇我呢。”
阿溪搖頭晃腦,好不得意。
“叫他哥不叫我?”
阿溪沖他扮鬼臉:“哼,誰叫你老欺負我。”
他抱起雙臂,驕傲地挺直上身:“聽好了,我以後可是要成為天下算卦最厲害最厲害的天師!到時候我免費給你算!哎呀不說以後了,我現在就給你算一卦!”
“行,你算。”
吉兇運勢是天師的必修課,但鐘烨從沒給自己算過,也很少給别人算。
“你想算什麼?”
阿溪在石桌上鋪開一張紅紙,提起毛筆,揚起腦袋,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滿臉期待地問他。
“你學會什麼了?”
“什麼都會!你說就行!”
鐘烨想了想:“随便吧。”
“那我給你算——”阿溪轉了轉眼珠,“姻緣!好不好?”
鐘烨還沒說話,阿溪就提筆在紅紙上唰唰寫起來,嘴上說着:“不好也得好,你先别說話了哦,不要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