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鐘烨在鬼域滞留了兩日,但人間才過了一天。
等熟悉的白光退卻,身體不再有失重感,他睜開眼睛,清晨的涼風吹過臉龐,第一眼看見遼遠的天空和綿延的群山,幾個黑點在雲霧間自由自在地翺翔。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手腕,空空蕩蕩,元玉順利回家了。
往旁邊一瞧,鐘蔚剛剛坐起,有些困乏地揉着腦袋。通道光芒散卻,變成一本平平無奇的簿子,立即叢不遠處廊下走來兩個小童,默默地收好拿走。
鐘烨發現左右無人,伯父他們不知都去了哪裡,随口問小童:“族長他們呢?”
他與這幾個小童還算熟絡,平日裡一向和氣,從未有過嫌隙,可這次,小童卻一反常态,仿佛沒有聽見,隻自顧自悶頭收拾好東西,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要走。
鐘烨察覺不對,眼疾手快攔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為什麼不理我?”
小童避開他的眼神,低頭道:“族長讓你去一趟祠堂。”
說完,像躲避極為可怕的東西似的,腳步匆匆離開了。鐘烨隐隐約約聽到幾句“别跟他,,,快走快走”之類的零碎語句。
鐘烨疑惑,為何叫他去祠堂?
天師祠堂内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火不絕,莊嚴肅穆,凜然不可侵犯,是整個家族的根系所在,當之無愧的神聖之地。除了重大節日來臨時會有祭祀,平日裡少有人進。
最近沒有節日,沒有值得紀念的日子,為何叫他前去?
鐘蔚不知想到了什麼,皺起眉頭,等鐘烨擡腿走出一段距離了,忽然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都行。”鐘烨并未在意。
他們所在的地方離祠堂不遠,百米開外就看見,青竹蒼松環繞之處,祠堂門扉大開,飄出一絲香灰、陳年木頭和清冷石磚的混合氣息。
幾個眼熟的長輩站在階下,鐘知行背對着大門,一個人站在祠堂中間,仰頭注視階上的神龛。行行列列的烏木牌位陳列其上,字迹如鐵畫銀鈎,色澤光潤,隐隐生輝,顯然被照顧得極好。
鐘烨站在外面整好衣服,深吸一口氣,才邁步過門檻,在門口站定:“伯父,您找我何事?”
鐘知行沒有回頭,反倒是另外幾個長輩轉頭看他,幾道目光沉沉地聚集在他身上。
他們平時總是慈祥又和藹,看後輩時眼裡盛滿了期許與關愛,可此刻,那目光清晰地傳遞出一種複雜到令人窒息的重量。
哀傷,悲憫,痛心,難以置信,無比深沉,幾乎凝成實質,像是看着一件被他們呵護多年的寶物正在以無法挽回的方式破碎。
像是看着最為關心的孩子誤入歧途,一步步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鐘知行回過了頭。
還沒有看清他的表情,鐘烨就發現他右手緊攥的一張符箓,上面那層頗似保命符的紋理下還有一層,他一眼認出了那是什麼——
有同步效果的微型陣法,能将陣法另一端的場景如數呈現。
鐘烨的心沉到了谷底。
發生了什麼,已經不用再去猜了。
祠堂内死寂無聲。
冥冥之中,鐘烨隻覺得列祖列宗在默默注視自己。那無形的重壓扼住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
心髒瘋狂跳動。
他曾多次以陪襯者的身份踏入這裡,沒想到,今日,第一次成了被審判的人。
“鐘烨。”
他聽到鐘知行在叫自己。
血液在瞬間湧上頭頂,臉頰滾燙,背後起了一層冷汗,他盡力維持面上平靜,深深一拜:“見過族長。”
動作依舊行雲流水,無可挑剔。
擡眼望去,鐘知行雪衣花髯,面色冷峻,目含怒氣。他身後是黑壓壓的神龛、牌位與香爐。
該來的,終究來了。
鐘知行怒道:“為何勾結青龍?”
當這句話真真切切地傳進耳朵時,鐘烨腦子裡嗡的一聲,内心湧動的情感達到巅峰,似乎馬上就要破體而出,但随即奇迹般平靜下來。
他像一個膨脹到極限的氣球,終于破裂。
秘密不再是秘密。
結束了。
他竟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祠堂大門在身後關閉,隔絕所有外來光線,大廳内瞬間幽暗。
隻有神龛前幾豆燈火,無聲跳動。
鐘知行道:“把青龍交出來。”
鐘烨道:“他不在這。”
鐘知行一甩拂塵,一道金環罩在鐘烨身上,後者低眉垂眼一動不動;金環搜不到青龍,毫不留戀地離開,融回拂塵裡去。
“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