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他心情好會等她,他一絲不苟地坐在佛前,與方丈論禅釋道。
佛下,他白衣烏發,看去纖塵不染,面容清貴又華豔,使得佛堂都滿室光華,而她滿身鮮血,好不狼狽。
每次他跨出佛堂門檻,盯着面前的小孩總是會問一句:
“哭沒哭?”
她搖頭,沾了血的面頰擡起,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他看,小手抹掉臉上的血卻不喊疼,隻在心裡默默計算自己與他的距離,在想她今年有沒有長高,有沒有長大,有沒有變厲害。
似是很滿意她的乖巧與隐忍,他大笑,繼而将她抱起,任憑她身上的鮮血染髒白衣。
是以,寒露自小便知道了,隻要她聽話,隻要她厲害,隻要她努力訓練,他便會喜愛她,不會丢下她。
爹娘都死了,這麼多年過去,她從小孩長成如今的少女模樣,她天真地把他當恩人,也當親人,當這世上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
直到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早已及笄,也是如此認為,且這親情恩情裡又摻雜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少女情思。
像是自然而然地從她骨髓裡生長出來,無法祓除,時間越長,便越發融入她血肉。
寒露不是很明白,但她……不想成為他口中的無用之人,不想成為會被他丢棄的廢物。
她好像忽略了,他的确救了她,也養大了她,但她在他那裡始終是奴和棋子。
依賴和情思,是她在他身上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他不過是把她當一把刀而已。
如果刀不鋒利,殺不了人,便是他随時會丢棄的廢鐵。
但她好像還沒意識到,他對她,隻有利用。
——
寒露去了無風樓,也去了法華寺。
無風樓在法華寺底下,自秘密通道進去,順着蜿蜒的石階往下走,牆壁上的燈依次亮着,昏暗的燈光下,潮濕陰冷浸滿每一處空氣。
寒露數着,一百台階到底,石階便由上而下,再一百台階,前方出現一刻着乾坤八卦的石壁,寒露覆上手轉動,石壁打開,光亮豁然,無風樓便到了。
面前空曠開闊,一座樓閣聳立地下谷中,飛檐流閣,燈籠高懸,通明如白晝。
樓閣共三層,每層皆有人把手,寒露走近,便有黑衣人上前,朝她拱手傳令:“試煉内容即将公布,樓主已等候多時,請。”
黑衣人口中的樓主便是無風樓的統領,乃蕭淮指派,負責無風樓訓練及暗衛試煉一事,通過試煉的活人才有面見蕭淮的資格。
她由他養大,又是他親手送入樓主,是例外。
寒露點點頭,頭頂搖曳的燈火下,一張花樹堆雪的臉沒什麼表情,但卻越發動人心魄,隻一眼,兩個黑衣人便看出了神,片刻後猛地低頭斂目,将人迎進。
無風樓試煉,是每一個無風樓暗衛出任務之前皆要經曆之事。
關于試煉内容,寒露之前也想過,她想過會派她去刺殺,或是喬裝潛藏,竊取情報,或是把她放進一個籠子裡,與猛獸纏鬥,又或……讓她再在雷雨夜跪一晚上,或者與人比劍……
寒露天真地想過無數種試煉内容,雖然無風樓訓練常常見血,但也沒有互相殘殺、你死我活的事情,反而在訓練中留人性命是鐵律。
不然當時還未及笄,瘦弱無力的她,怕是早就在别人手上死了許多回了。
因此,寒露當真是沒想到,她的試煉内容會是同類之間你死我活的搏鬥。
更想不到,當她進了密室,在高座上坐着的人不是無風樓統領,而是一身錦衣,姿容豔麗的貴公子。
她的主人,蕭淮。
而試煉台上執劍的少年,是青楓。
密室的門驟然關上,身後傳來一身巨響,高座之上的男人撐着腦袋,含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