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觸到那目光時,所有迷亂的情欲瞬間煙消雲散。
寒露摔在一旁,頭磕到床沿,後腦勺傳來一陣痛意。
這痛意刺得她雙眼發紅鼻子發酸,但下一刻,心髒忽被撕扯的痛才叫她想要蜷縮身子,徹底清醒過來。
她闖禍了,她做了錯事。
她親了主人。
寒露當即跪在地上,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耳朵卻通紅。
活像個做錯了事等待責罰的小孩。
而面前的男人徹底失了平日裡的優雅和從容。
他下了床榻,寬袖掀起一陣風,一旁燈火都被吹得搖曳晃動,在寒露跪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認錯時,他俯下身,比玉色還要還要白淨的臉滲着怒氣的紅,在燈下看去便是豔色氤氲,明豔華光裡摻雜着幾分陰森鬼氣。
他笑了,笑意極冷,笑到後面全成了怒,修長的手擡起,徑直掐住了少女脖頸。
手背浮起青筋,少女仰起脖子,恍然垂眼時,甚至能聽到骨頭将要碎裂的咔咔聲。
她的脖子在他手裡,脆如瓷玉。
隻需他用一點力,隻需一點,便可擰斷她的脖子。
寒露沒有辯解,沒有求饒,沒有說一個字。
在喉嚨窒息感加重,意識幾近昏沉時,她閉上了眼。
纖弱的睫毛顫抖着,在少女眼睑落下忽明忽暗的陰影,她面容平靜,閉眼垂手,俨然一副引頸就戮之姿。
男人指骨突起,似有牙齒咬碎的咯咯聲落在少女耳側,寒露極輕地顫了下,瀕死之際,眼尾無可遏制地泛了水意。
喉嚨的窒息感忽就消失了。
男人松了手,身體失去支撐,寒露失力倒地還未來得及咳嗽時,便聽到一極輕,極冷的聲音落在耳邊。
就像冬日湖面上的一層薄冰,聲音落下,薄冰碎裂。
“滾出去,在本王殺了你之前——”
“滾出去。”
——
寒露走出房門,脖頸還橫亘着男人的手指印,紅痕落在雪白的脖子之上,看去格外觸目驚心。
她走出房門,将至台階之下,屋内忽然傳來摔砸東西的噼啦啪啦聲。
瓷器,書架,屏風,甚至還有劍刃出鞘的铮鳴聲,緊接着便是桌子劈開的聲音。
男人怒氣如滔天火焰,直直從屋裡蔓延,燒到屋外。
外頭候着的婢女和侍從雖然不知為何,但皆是戰戰兢兢,撲通跪了一地。
四方庭院燈籠高懸,燈影流轉,卻照不亮這一片沉重深夜。
好黑啊。
寒露自屋裡出來,舉目望去,卻隻覺漆黑陣陣,沒有燈火,沒有光影,她什麼都看不到。
腦袋忽然像被鐵錘狠狠地砸了一下,頭暈目眩之際,痛意徹骨鑽心。
少女蹙眉,定了定心神後輕晃了下頭,意識雖清明不少,但痛意卻不減半分。
她的臉越發蒼白,就連方才浸了春色的,鮮紅欲滴的唇也褪了顔色,透着幾分慘白,點點血迹點綴其上,像是将将枯萎的花瓣。
少女身如薄紙,一陣冷風拂過,她擡手撐在柱子上,擡眸看了眼天。
沒有高懸夜空的明月,沒有皎潔月光,看去隻有層層疊疊的烏雲,還有驟然掠過的白光閃電。
鉛雲上電光如蛇,忽然之間轟隆一聲,雨點如擂鼓,青石地面布滿密密麻麻的雨點,大雨落了下來。
雷聲一聲聲砸下,慘白閃電将整個庭院照的宛如白晝。
又是一個狂風暴雨的雷雨夜。
寒露垂眸收回眼,胸腔忽然之間喘不上氣,男人掐她脖子的窒息感遲緩而滞後地湧了上來。
她靠着柱子,身子逐漸往下滑,似是有人拿着刀刃在插她的心髒,她痛得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就好像被母親抛棄的幼獸。
寒露想,不敢了。
她錯了。
她真的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
而屋内一片狼藉。
瓷器古玩碎了一地,書桌被砍成兩半,上面的宣紙沾了墨,被風吹得四下飄蕩,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男人站在窗前不住地喘氣,烏發紅唇,長發披散,一道道白光掠過屋内,使得他的臉慘白更甚,卻将他的眉目襯得越發靡麗濃豔。
看去當真如鬼魅一般。
窗棂大開,風雨驟起,蕭淮垂眼看向屋外雨幕,隻見漫天水汽沖湧而來,閃電雷聲撕裂夜空。
又打雷了啊,又下雨了啊。
他望着這場大雨,聽着雷聲,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大笑了起來。
隻是眼尾弧度剛起,男人的笑便止住。
他怔然擡手,修長漂亮的手指帶着幾分顫意,緩緩落在唇上……那少女唇瓣親過的地方。
上面還留着少女的唇瓣觸感。
柔軟而溫熱。
軟得不可思議。
軟得想讓人叼着啃噬撕咬,咬得軟爛,咬得鮮血四溢,再……一口口地吃下,咽下……
……哈……哈……
男人的氣息陡然急促,如玉的面容染了幾分紅,桃花眼幽深起霧,喘息越發粗重起來。
他帶了薄繭的指腹還在撫着,磨着……磨得唇靡紅,磨得流血,磨得指腹都了幾分血色時,轟隆!電光如蛇,雷聲似鼓,猛然砸在男人耳邊。
男人的手停了。
薄唇上被磨出的血順着嘴角流下,蜿蜒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駭人而可怖。
男人的神思清醒了過來,桃花眸重又變得幽冷而寂然。
他抹去下颚處的血迹,殘破靡豔的薄唇浮起一絲冷笑,另一手陡然握緊了手中長劍。
恍然,劍鋒掠過雪亮劍光,驟然閃過男人眼眸時,噗嗤一聲,皮肉被劍刃劃開。
極輕極細微的鮮血迸濺聲在屋内響起,很快又被風雨聲覆蓋。
當啷一聲,長劍被扔在地上,雪亮劍鋒沾滿了鮮血,映着閃電白光,分外刺目。
蕭淮卻又笑了,薄唇勾起的笑愉悅又舒服,仿佛這樣才叫他舒服,才叫他痛快,才叫他快感橫生,愉悅疊起。
男人垂下了手,手臂處橫亘着一道極長的血痕,有鮮血順着他手臂流下,順着他修長的五指,滴答滴答往下落。
——
後面直到任務之前,寒露都未再見到蕭淮。
她沒待在汝陽王府,整日整日地在無風樓訓練,不知日夜。
統領和她說,主人想見一下她,有任務給她,寒露才走出無風樓。
無風樓外頭便是寺廟,驕陽當空的好天氣,她多日待在黑暗裡,一出去,光亮便刺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對法華寺很熟悉,整座寺廟似乎都在蕭淮的掌控之下,他們這些一身血腥的暗衛隐在寺廟卻無人說一個字。
大多數時候寺廟和尚待她與尋常香客無異,隻是當她一身是血地想要進佛堂上香時,小和尚會攔下她,言佛前不見血腥。
她便不去了。
拜佛,有用麼?
公子倒是經常拜佛,他在求什麼呢。
寒露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她腦子簡單,想不明白的事便不會再想,怕了痛了便會自己躲開。
她想,她被他養的當真像極了傀儡。
他牽扯着絲線,讓她動她便要動。
傀儡怎麼敢親主人呢。
主人又怎麼會喜歡傀儡呢。
是她太笨了,不懂。
……
佛堂的竹林裡,寒露一身紅衣裙裝,紅色綢帶将烏發高束成馬尾,一支紅玉金簪斜斜插在上面,紅衣熱烈,烏發和綢帶在風裡湧動,少女抱劍立在竹林下的石桌旁,望去便是三月春光都比不上的好顔色。
很刺眼。
佛堂裡的男人鴉睫微顫,落子的手一頓,随即哼笑了聲,執黑子的手落下,棋局頓時一片殺伐之氣,面前的方丈歎了口氣,放下白子,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佛堂外的少女還在等着。
寒露靠在竹林裡的石桌,擡眸望向不遠處的佛堂。
小時候她訓練完,她便會在這裡等,等他出來誇她,等他抱着她回家。
多年以後,她長大了,仍是習慣了在這裡等,也習慣了盯着佛堂裡的他看。
佛堂裡,男人一襲青衣,看去光風霁月,清貴文雅,絲毫不見殺氣與戾氣,正與方丈在交談着什麼。
莊嚴悲憫的佛像之下,他垂着一雙多情潋滟的桃花眼,仿佛目光裡也含了神佛般的悲憫,偶然擡眼看向佛堂外的少女時,在佛堂滿室的長明燈下,他的目光無端給人一種被垂憐的錯覺。
就好像小時候受傷被他安撫地摸了摸頭。
全身心都有一種熨帖的舒服。
少女微怔,抿了抿唇,随即卻抱劍側過身,不再看他。
公子說過的,不能再親他了。
他不喜歡她親他。
紅衣少女側過身,佛堂裡的男人将她這細微的動作收入眼底,薄唇幾不可察地一僵,眸色瞬間便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