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視線落在屋内的屏風一瞬,屏風後男人修長的手頓在刀刃,霎時,殷紅血珠滲出,雪亮刀鋒染上刺目紅色。
男人勾了勾嘴角,薄唇顔色将要蓋過血色。
“公子的行迹豈是你我能探知的?”秦宗正色,粗眉橫着,本就長相兇惡的臉顯得越發兇神惡煞了。
但寒露冷着臉的樣子,卻比他還要令人發寒。
秦宗不由一怔,果然是主人養大的,性子都一個樣,惹不起。
寒露撩起薄薄的眼皮,直起身子,又問:“公子沒來是嗎。”
少女似乎很是執着于這答案,近乎執拗地一遍遍問他。
秦宗歎了口氣,道:“公子沒來,你知道無風樓規矩,暗衛任務由我指派,公子并不出面,但公子交代了……”
聽此,少女垂下的睫毛又掀起,眼眸裡的那層薄冰似乎消融,春水泛起漣漪。
少女眼裡亮起微弱光芒,一張木偶般精緻卻無神的臉竟露出明顯的期待和喜色。
淺色眼睛睜大,微卷烏濃的睫毛輕輕眨着,這副神色,就像一個看到糖的小孩。
很想要糖的小孩。
但這次,她依然沒有要到糖,而是一個巴掌。
她熟悉至極的巴掌。
秦宗合上手裡的卷冊,目光飄忽不定地落在别處,接着說:“你是無風樓暗衛,你知道的,公子交代了,此次任務重要,若是失敗,自行了斷,不必回來見他,他……不養廢物,公子還說,你……”
說到最後,秦宗音色都有幾分沙啞,帶了幾分不忍心的意味。
一字一句落在耳邊,少女眼裡的光肉眼可見的黯淡下去。
那眼眸裡泛起的期待和欣喜消失無蹤,春水幹涸,少女重又變回了一精緻的木偶,一點生氣都無。
“哦。”
秦宗還沒說完,寒露便應了聲,聲音輕得近似于無,哐當一聲窗戶大開,一纖細身影閃過,少女便不見了。
走了。
窗棂吱呀兩聲,随後,屋内陷入了徹底死寂。
屏風後的男人走出,秦宗往後退了一步,恭敬行禮:“公子。”
“走了?”蕭淮視線落在大開的窗戶,手裡還把玩着一把刀刃,刀刃上血迹淋漓,男人指骨修長,薄而白的手染了血,透着一種詭異的美麗。
“啧,還真是不聽話,話都沒聽完就走了,好大的膽子……”男人笑着,清泉般溫潤的笑聲裡甚至帶着幾分寵溺,然而下一刻,屋内響起一陣細微的,空氣被撕裂的聲音。
蕭淮反手将刀刃擲在牆上,牆面頓時裂開道道縫隙。
“這小畜生被本王養壞了,你說是不是?”
他漫不經心地問了聲,語調悠然,仿佛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秦宗後背冷汗潸潸,早已跪下行禮。
秦宗雖然是蕭淮部下,跟了蕭淮許多年,也管着無風樓暗衛的大小事宜,但在這有關寒露的事上,他也不敢輕易接話。
無風樓的人都知道,寒露是無風樓的暗衛,又不是。
這個小姑娘是他們主子一手養大的,自小姑娘進無風樓的第一天起,他們主子當真像極了這小姑娘的娘親,暗地裡事事都要過問,小姑娘的一言一行都要報給他,若是被欺負了,他便會領着她到那人面前,讓她與那人比劍,殺了他。
一來二去,無風樓再沒有敢欺負她的人。
一來是都知道這是樓主養的人,二是……欺負她,她便會毫不留情地殺了别人。
他教她的。
就這樣,小姑娘好不容易長大了,被培養成了一名出色的,冷血的暗衛。
隻是小姑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有了自己的少女心事,也成了别人的心事。
上次,蕭淮突然把秦宗叫過去,問了青楓的事。
無風樓暗衛衆多,除了寒露,他向來不會過問其他暗衛的事,不過指派任務,讓秦宗安排人去執行罷了。
那日問了青楓之事後,沒過多久,便安排了青楓與寒露試煉,二活其一,他觀戰。
後面結果可想而知。
寒露那個孩子,自進無風樓後,他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秦宗想來也是唏噓。
說起來,他們主子對這個孩子似乎很是看重,自小關愛,親手培養,但要說有多重視,好像也沒有。
若是當真把她當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又怎會把她帶進這種地方培養。
日夜訓練,刀尖舔血,不見天日,活生生成了一個傀儡。
無風樓的暗衛皆是被主人牽扯着絲線的傀儡,皆被喂了蠱毒。
雖當時他們主子念着她年紀小,又乖順懂事,并未給她喂蠱毒,但如今看來,沒被喂蠱毒的她,卻比無風樓任何一個人都要像傀儡。
甚至……還更甚。
照今日來看,那孩子遠比他想的要更依賴他們主子。
好像,她活着便是為了他一樣。
沒有自我,也沒有靈魂。
那雙空洞的眼睛,隻有在提起他們公子才會亮起一些光來。
屋内許久都未有人說話,秦宗冷汗直流,揣度了一番主子的心思後,他看了眼手中合上的書冊,嘗試着開口:
“公子,要派人去接應嗎?太尉府守衛森嚴,太尉吳文亮生性殘忍多疑,恐不是善茬……”
“若是這件事都辦不好,本王養她又有何用?”男人走到窗台處,指尖的血抹過窗台,流下刺目血痕,擡眸看向燈火流墜的外頭。
早已不見那小畜生的影子。
他冷冷笑了聲:“若是死了,便扔去喂狗。”
“本王不養廢物……還要說多少遍?”
聲音笑中帶着消不去的冷意,探不到一絲情緒直直浸到人骨子裡,讓人不寒而栗。
秦宗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一片,他自覺失言,連忙道:“是!屬下明白!”
輕飄飄的口吻,似是當真把這從小養大的小孩當貓當狗當傀儡一般,沒有絲毫感情。
太尉府銅牆鐵壁,那小姑娘能不能出來還真不一定。
畢竟從小看着那孩子長大,又掌管着無風樓多年,秦宗不禁暗歎了口氣。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從小在刀光劍影裡淬煉,雖如今不過十七,但哪有這個年紀孩子的天真純稚,也就在主人面前才會流露幾分而已。
那小姑娘的愛慕,眼裡的光,就連他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都察覺到了。
可惜呐……
可惜他們主人,天生無情之人,又殺伐滿身。
一個小姑娘的愛慕算得了什麼。
盡管這小姑娘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也不例外。
不過傀儡和棋子罷了。
無風樓的暗衛,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