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謝父皇賜婚。”
武安侯上書,皇帝賜婚,蕭淮在群臣面前,應了這婚事。
婚事應下,朝堂局勢陡然變化。
此刻起,太子與二皇子便不再是對頂相當,天平緩緩傾斜,權力已然失衡。
何況于,自太子調戲貴妃一事後,皇帝便對這個兒子心生不滿,如此,太子之位并非不可動搖,盡管在祖宗法訓之下,曆來便是立嫡立長。
群臣側側,蕭淮下跪謝恩,聲音激昂,聽去有着恰到好處的顫音,似是當真為此動容,一片赤忱,分外感激九龍寶座上的這位君父。
他蕭淮,皇室的二皇子,當過将軍殺過匈奴,守過城也下過大獄,而如今,此時此刻看去便是好兒子,更是好臣子,皇帝慈藹含笑,也在扮演着一個仁慈的君父。
看去一副父慈子孝,明君忠臣的畫面。
隻是,怕是誰也沒有看到,在天光都照不到的陰影之處,男人眼尾挑起的弧度涼薄而嘲諷,冷得讓人心驚,更鋒利得讓人生寒。
那是……生了殺意的眼神。
——
刑部尚書林肅告了病假,未來上朝,朝會結束,蕭淮緩緩朝林肅的位置看了去。
空空如也。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何事刺痛到了他,蕭淮眉目裡的笑意斂去,黑眸極沉。
不過看了一眼,蕭淮便朝外頭走去。
日光刺眼,他半阖眼眸,方下白玉石階,一身盔甲武袍的人到了他跟前,不遠處站着一隊巡查的禁軍隊伍。
來人便是禁軍統領章元良。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這可謂是雙喜臨門啊。”章元良行禮恭喜。
“噢?”蕭淮輕笑了聲,绮麗到近乎銳利的臉上映着日光,臉上的笑意卻顯得越發冷了。
他輕撣衣袖,笑問:“章大人的賀喜實在不敢承,何來雙喜。”
被面前之人直視,那目光含笑卻陰冷如蛇,直讓人不寒而栗。
章元良額頭青筋跳動,腮幫子鼓動着,低下頭行禮道:“殿下得此良緣,自然該賀喜。”
“是麼。”蕭淮勾了勾唇角,話裡卻毫無笑意,他緩緩撩起眼皮,在日光之下,在一身朱紅官袍的映襯下,眼神越發冷厲,無端給人一種睥睨之感。
仿佛面前的人在他眼中不過蝼蟻,不過一隻他随時能斬殺的牲畜。
一股莫名的寒意侵襲而來,章元良不禁打了個寒顫。
蕭淮文官做久了,朝中許多人忘了,章元良幾乎也忘了……他是奪回邊關五州,一己之力突破匈奴包圍,斬殺數千匈奴的将軍。
當年的少年将軍名動天下,是何等的風光!
他的手上沾滿鮮血,腳下累滿白骨,絕不是太子那樣的酒囊飯袋,若他想當個牆頭草兩邊獲利,若他不能屬于他的陣營為他所用,怕是……
想及此,當慣了牆頭草的章元良一怔,背脊顫了下,臉上竟是滲出汗來。
“章大人貴為禁軍統領,是何等的威風,本王怕是不敢承将軍的喜啊。”蕭淮微微阖了眼,他望着次第大開的宮門朝前走去,漫不經心地說着,章元良彎腰跟在後面。
“想來春獵那次,聖上命本王負責春獵事宜,本王想借章大人的布防圖一看,好安排兵衛,誰知大人直接拒了。”
“章大人當真威風。”
蕭淮停下腳步,眼尾挑着,他說的輕描淡寫,話裡似是還帶着笑音,隻是這笑卻不及眼底,瞧着隻讓人覺出陰冷狠厲。
章元良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忙不疊道:“我竟不知此事,想來是哪個不要命的屬下做的,我回去定好好管教,讓他給殿下賠罪。”
蕭淮腳步并不停,章元良一邊跟着一邊思忖如今局勢。
太子顯然是個酒囊飯袋,連醉酒調戲貴妃這種事都做的出來,不過這事發生的也蹊跷,說不定……
有些事越想越令人發寒,待章元良想明白此中玄機,他恨不得又扇自己一個嘴巴子。
如今朝局已變,若是站錯了隊,日後待是面前之人登了大統,他怕是……
章元良忙又行了禮,說道:“殿下如今深得聖心,以後怕是要仰仗殿下了,還望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将從前之事放在心上。”
章元良示好。
章元良乃禁軍統領,掌皇宮布防與禁軍,對蕭淮而言極是重要,他此前也曾極力拉攏此人,奈何這人是個牆頭草,最重利益得失,既不想脫離太子陣營,也不想得罪他,為日後埋下風險,搖擺不定首鼠兩端,兩頭都想占着好,今日局勢一變,這章元良卻是主動示好,隐約有加入他陣營的意思。
但他不會為任何人掣肘。
這人,若可用,他留,若無法為他所用,便殺了。
而這樣的人,倒也最會看局勢,他晾一晾,欲擒故縱,這人怕是會上趕着表忠心,到那時,倒可以利用一番。
如今他投誠,光憑這一兩句話還得不了他信任,得讓他割自己幾塊肉,掉幾兩血來。
蕭淮停下了腳步,朱紅官袍将他淩厲的下颚映得泛紅,他哂笑道:“章大人若想站隊便掂量好自己斤兩,莫要首鼠兩端,到最後落得個凄慘下場。大人應當知道我是什麼人,這麼些年我風光過,也到地獄裡去過,可不是那被呵護着的太子……”
“要仰仗,這點誠意可不夠啊,章大人。”
蕭淮比面前的禁軍統領還要高出不少,他俯視看人居高臨下,壓迫感令人背脊都要彎下去。
這些話說完,蕭淮面上帶着慣常的笑意,而後拍了拍章元良的肩膀,揚長而去。
章元良布滿胡茬的臉早已白了個徹底。
-
從金銮殿走出,蕭淮并未直接回府。
他的心不靜了。
當眼前又一幕幕地閃過那個月色血色中的少女時,他笑着罵了句不聽話的小畜生,話裡帶着恨聲,卻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而後,他去了冷宮。
關着那個瘋女人的地方。
深秋已至,蕭瑟秋風裡夾雜着桂花香氣,也帶着凜冽秋風,秋風掃過樹葉零落,當一片落葉打着旋飄至腳邊時,他方屏退兵衛跨過門檻,女人尖細刺耳的叫喊聲直直穿透過來。
“陛下!陛下怎麼還不來……”
“淮兒,不疼不疼,哭出來就好了……”
“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不哭!”
“兄長!兄長……”
“兄長……”
……
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到最後成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