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打暈獄卒,喬裝成獄卒模樣,拿着令牌順利進了刑部大牢,順利拿到鑰匙,進了關押着那名少年的牢房。
牢房陰暗潮濕,老鼠吱吱吱地到處亂竄,已是深秋,夜晚寒意深重,牢房裡卻隻鋪着幹草,那個少年便蜷縮着身子縮在牆角,雙手抱膝,臉深深地埋了下去。
似曾相識。
寒露步子一頓。
很多時候,她也這般縮在牆角。
他和她,當真好像。
當初一念之差放了他,便是也想放了她自己。
如今她要殺他,就是在殺她自己麼?
少女的腳步仍舊頓在原地,沒有挪開。
地面潮濕的寒氣順着她腳底蔓延,絲絲縷縷地遍布全身,似是将她四肢百骸都凍僵。
寒露向來覺得自己冷血,殺人時從未猶豫過,那手上的劍,從未慢過一分,殺青楓時亦是。
但若要她殺自己,她卻覺得恐懼。
是了,她第一次殺人時,生出恐懼之感。
牢房裡光線昏暗,聽到動靜,角落裡的少年遲緩地擡起頭,那呆滞混濁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霎那,頓時明亮起來。
“是你!”
少年欣喜之色溢出,卻在喊出這兩個字後快速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他慘白的面容泛了紅,瘦削的胸腔不停地喘着氣起伏,就像被狂風刮着的破敗的門窗,嗚嗚響着。
待情緒平複過來,他才松開了自己緊緊捂着嘴的手,神色既欣喜又擔憂,用氣音小聲說:“姐姐,你怎麼來了!這裡很危險,你,你還是趕緊走吧!”
他其實第一眼看她,便發現了她的女子身份。
她的那雙眼睛的确很像他,也是一雙被關在籠子裡太久的眼睛。
但那雙眼睛裡有着他沒有的鋒利。
就像一把劍,可以斬斷他的鎖鍊,自然也可以斬斷她自己的牢籠。
少年常年被關在籠子裡,他什麼都不懂,他很少看外面的天地,看到那個少女的第一眼,看到那雙眼眸時,便如此堅信着。
少年眼眸裡亮着光,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喜悅和擔憂,純粹真誠,不摻一絲雜質。
好刺眼。
寒露微微阖着眼睫,她朝前走了一步,垂下的手藏着暗色裡,緩緩抽出藏在手臂間的薄刃。
她開了口,對他說:“我是來殺你的。”
聲音冷而脆,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情緒,平靜到駭人。
很奇怪,這句話落下,寒露并未聽到她以為的尖叫、驚恐和求饒。
整個牢房十分寂靜,靜得連老鼠吱吱亂爬的聲音都沒了。
但她的頭忽然開始疼了起來。
像是被人拿着斧子劈成兩半。
好疼。
公子,我好疼啊。
她想喊公子,想對他說……她好疼。
“好。”
“姐姐其實早就應該殺了我。”少年彎着星子般的眼眸,笑了起來,“我不該活下來,活到現在。”
他枯瘦的,帶着血迹的手撐着牆壁,掙紮着站起,搖搖晃晃地走到寒露面前,擡起頭,仰望着面前這位少女。
就好像在看着自己的神明和救世主。
“能死在姐姐手上,周子光……真的很開心。”他終于說出了自己名字,“姐姐能記住我的名字嗎?我叫周子光。”
“不是你殺的吳文亮,是我。”寒露沒有應他這句話,卻突兀地說,“為什麼你要承認,我當時斬斷你的鎖鍊,就是想讓你走。”
“我并不需要你幫我認罪。”
她這話說的簡短,語氣平鋪直叙,帶着隐約的寒意。
作為無風樓的暗衛,隻管殺人,不管後續。
後續,公子都會擺平。
所以,他認罪,沒必要。
面前的少年隻是又笑了下,眉眼彎彎地同她說:“我被鎖在籠子裡這麼多年,被當娈童玩弄這麼多年……姐姐,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沒地方去,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但是……”
“唔——”
“!!!”
寒露的眼眸蓦地放大,少年嘴裡噴出一口鮮血。
他不知什麼時候看到了寒露手裡藏着的薄刃,在寒露松手,手中薄刃将要掉下的時候,他竟将這薄刃接過,然後,抹了脖子。
鮮血飛濺,少女的視線被一陣陣血色模糊。
她的脖子似是也被抹了一刀,跟着疼了起來。
“但,但是……姐姐不一樣。”
“姐姐不一樣……姐姐不該和我一樣,姐姐不屬于籠子,姐姐,姐姐……去,去外面的天地看看……”
“就,就當是為了,咳——為了,子光。”
“姐姐,謝謝你。”
少年很快倒地,他倒在寒露腳下,在地上不停抽搐,他的嘴邊不停地滲出血,脖子這裡亦是噴出大片血液。
寒露的眼睛裡,隻能看到一片片的,大片的血紅色。
她一垂眸,看着這個倒在血泊裡的,在地上抽搐的少年,仿佛看到了青楓,也看到了自己。
她也倒在血裡。
電光火石之間,公子的身影閃過眼前,他手中拿着一把……染血長劍。
惡寒驟然而起,蔓延四肢百骸。
寒露冷汗涔涔,胃裡升起一陣難以忍受的嘔吐感。
這個任務,她完成了。
人死了。
她殺了。
——
人殺了,任務完成,寒露并不管後續。
她從刑部大牢出來,翻牆走了,并不理會身後的喊叫和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