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喬站在他身後,抱着一大捧花沖着她樂:“媽媽你看,我有好多花花呀,我還要撿好多好多給媽媽!”
祝青便笑,“謝謝喬喬,你對媽媽可真好,不像遙遙這個壞小子,成天的搞破壞。”
時越生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站在她旁邊:靜靜看着孩子們玩。
祝青看向他,笑着抱怨:“一天哪來這麼些勁頭,也不怕蚊子。”
時越生說:“讓他們玩去,這個年齡正是培養天性的時候。”
“這會知道天性啦?”祝青嗔怪道,“剛才不是還說我慣孩子。”
時越生低聲說了句什麼,祝青便笑個不停,沒再說話,隻是微微歪頭,靠在了他肩上。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好一副溫馨的圖景。
樓上的房間裡,與之格格不入的細碎哭聲溢出來。
時子骞在笑語和哭聲中靜靜地站着,嘴角嘲諷地微微勾起。他下意識地将手伸進長褲的兜裡,想要摸出什麼,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事情,片刻後,将手慢慢抽了出來。
他轉身,砰地關上陽台門。
世界終于短暫地安靜了,然而繼續擦頭發時,樓上的微弱哭聲卻像滴答不盡的水又滲了進來,淋漓不盡隐隐約約,始終未絕。
時子骞眉心蹙着,忽然拉開了書桌前的抽屜,露出裡邊滿滿一抽屜的卡通包裝袋,放的整整齊齊的。
全部都是跳跳糖。
他伸手拿出一包,撕開。細碎的糖粒落進嘴裡,在舌尖噼裡啪啦地跳躍,随後化成彌散的甜意。于是心裡那股沒由來的煩躁終于落了地。
夏日的天氣向來反複無常,白日裡還萬裡晴空,夜裡卻突然下了大雨。一夜風雨大作,狂風裹挾着雨點拍打在窗上,樓下間有被吹斷的樹枝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聲巨響,驚得沉睡的人蓦然轉醒。
這天夜裡展新月很久才半夢半醒地睡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這夢出奇的真實,夢裡她正沿着一道長長的走廊向前走,走廊貼着白色的瓷磚,牆邊有不少長椅,坐着許多面容模糊的人。
走廊長的看不到盡頭,她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方,隻能一直向前走着。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靠在牆上,頭微仰着,不知在想什麼。
不同于走廊上其他的人,這次她能看清楚這個男人的臉。
她好奇走近,男人戴着副金絲邊眼鏡,鼻梁高挺,下颌線精緻,通身的矜貴清冷。他身上穿着件黑色的大衣,裁剪得體,面料昂貴。這會卻不知道做了什麼,衣服上染上了大塊的不知名深色印迹,有點皺,他整個人也跟他的衣服一樣狼狽,頹然靠着,眼神空洞,而後像被抽去了精氣似的,身體慢慢順着牆滑下來,蹲坐在地上。
展新月很快就認出了他,這是成年後的時子骞。他和高中時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輪廓硬朗許多,褪去了少年的瘦削,變得高大冷峻。
時子骞何曾有過這樣失态的時候?
她困惑地看了看他,視線又迷茫地轉向另一邊。
前方有兩個老人,一個正伏在地上,彎着腰,頭貼在地上,另一個弓着腰站在一旁攙扶着她,不知在做什麼。
視線滑向他們身後的牆,牆上懸着顔色刺目的燈牌,上面是碩大的三個字。
“搶救中。”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重新看向老人,瞳孔驟然放大。
那兩個老人,竟然是逄雲和展巍。
他倆一向身體不錯,平時看着根本不像六十多的人,但這會子陡然蒼老了好幾歲似的,以至于她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逄雲擡起伏在地上的身子,直直地跪在地上,而後又一次低下身,頭叩在地上。她竟然是在朝着前方緊閉的門一下一下地磕頭。
她一下一下磕得虔誠,頭觸在地面上時發出沉重的聲響。
她身旁,向來都是樂呵呵的展巍已是滿臉的淚。這是展新月第一次看見爸爸落淚,花白的頭發讓他看着好像風燭殘年,記憶中高大的身體,此時也佝偻得不成樣子。他企圖拉逄雲起來逄雲卻隻是固執地推開他的手,而後堅定地一次又一次将頭磕在地上。
她和展巍一樣,此時盡顯老态,可仍然固執地一下一下磕着頭,額角已經滲出了斑斑血迹。展巍一邊流淚,一邊心疼地看着她,最後也跪下身來,用雙手墊在身上,好讓她磕得沒那麼痛。
“爸爸……媽媽!”
一行淚從眼眶滑落,展新月全明白了。她踉踉跄跄地朝他倆跑過去,企圖拉逄雲起來,手卻徒然地從她身體中穿了過去。
展新月無助地看着自己的手,耳邊傳來逄雲的呓語。
“神啊,求你保佑月月,哪怕用我的壽命來換呢。”
“菩薩,月月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她還很年輕啊……菩薩,求求你了……”
逄雲眼眶通紅,卻固執地沒有落下一滴淚來,隻是嘴裡喃喃地念叨着,一遍一遍機械地重複着相同的動作。不知道她這樣磕了多久,蒼老的身體搖搖欲墜,依然堅持着不住地祈禱。
展新月跪在她身旁,哭得喘過不氣。她不斷嘗試去拉他倆,大聲喊着:“爸爸媽媽我在這兒啊!”一直喊到聲音都嘶啞,最後隻能頹然地跌坐在地上,而後匍匐在逄雲面前,像她一樣不斷地磕着頭,哭喊着一遍遍重複:“爸爸媽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爸媽都是無神論者,可是這天,為了他們唯一的女兒,逄雲把東西方所有的神佛求了個遍,隻希望她的月月能夠平安。
搶救室的燈足足亮了六個小時,逄雲也在搶救室門外跪了六個小時。
可惜大概是沒有人能聽到她的禱告,神也沒能眷顧她最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