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子骞情緒不大對,展新月敏銳地感覺到了。
也許她應該說點什麼,可她微微張了張嘴,還是作罷。
她本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如今尚且自顧不暇,更逞論還要分出多餘的心力去操心别人的情緒。
展新月默默收回視線,也垂下了眼。
張朝不愧年輕,講起課來精力旺盛的很,中間一個小課間愣是被他占過去了,連着兩節課過去到了大課間,才意猶未盡地一丢粉筆,說:“好吧,先休息一會,咱們下節課繼續。”
展新月連着看了兩節課的化學,看得腦袋像漿糊一樣,這會立刻跟着丢下了手中的筆。
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桌上突然一聲輕響。
一罐咧着嘴大笑的紅色旺仔出現在她的桌角。
——偏偏又是紅色,很能勾起她那些不好記憶的顔色。
旺仔的主人很是自來熟地湊過來,彎下腰探頭看向她桌角課本上的封面,而後一字一句地念:“展——新——月——”拉長的聲調頓一頓,感歎道,“好名字。”
順着扶在易拉罐上那隻手看上去,那張笑着的臉熟悉極了,正是剛剛那場夢的罪魁禍首。
這個罪魁對自己的罪行無知無覺,勾着唇,站在她桌前看着她,一隻手散漫地插在兜裡,悠閑得很。
展新月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面對許慎,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麻木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許慎挑眉。
展新月沒做聲。她不明白,許慎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陰魂不散。如果說剛剛的偶遇還不值得她多想,可這會她非常能确定:在前世的記憶裡,兩人并沒有這段交集。
從她為了躲開謝宛之獨自去小超,又為許慎刷了卡以後,她和許慎的故事軌迹似乎開始向着超出她掌控的方向發展……
“上次都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許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興緻勃勃地接着說,“你家裡人給你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是不是在賞月啊,一家人圍在一起,看着天邊一輪新月徐徐展開,然後……”
“你有什麼事?”展新月不客氣地截斷了他無邊際的發散。
“哦沒事,就是給你這個。”許慎想起了正事,将那罐旺仔轉了轉,讓它的笑臉正對着她。
“這是什麼?”
“這……”許慎思索地抓抓頭發,歎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這是旺仔呀。”
展新月幾乎快被他氣笑了,提高了音量,“我是問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你是真一點都不記得了啊。”許慎說,“那天在小超你請我喝了水呀,完全沒印象了嗎?這個是給你的回禮。”
沒給展新月回應的時間,他已經沖着展新月擺擺手,說:“好了,我回座位了”,轉身前順便還朝着蹙眉看過來的時子骞笑了笑。
時子骞沒理會他,冷淡地移開視線,低下頭去。
他這麼莫名其妙地出現又沒頭沒腦地離開,展新月無話可說,隻好和旺仔的笑臉面面相觑。
他卻想起了什麼似的去而折返,忽然幾步跨回,又一次出現在她的桌前。
“哦對了,都忘了跟你說了……”他彎着眼睛,笑着補充。“我叫許慎。”
許慎。
展新月恍惚了一瞬。
一旁的時子骞停了兩秒,忽然又擡起頭,盯着他看了片刻。
展新月也在看着他。和前世一樣,記憶中兩人相識的最初,許慎也是這樣沖着她認真地介紹:“我叫許慎。”那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從此會和這個名字開始長達十幾年的羁絆。
她起身站起來,扭頭便走。
許慎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忙說:“诶,你幹嘛去——”
展新月沒回頭:“衛生間,怎麼?”
……
逃跑也許是很懦弱的行為,可于她極其珍貴的記憶在這樣的情境下重新在她眼前上演,她該怎麼才能對着少年那張暌違已久、一如從前的笑臉時,鼓出勇氣面對其實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的現實?
她在衛生間裡磨蹭了很久,出來時遙遠的喧嚣聲隐隐傳來,操場那邊還熱鬧着,教學樓裡卻很靜,沒什麼人。
她吐了口氣,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快到教室時,看見時子骞獨自站在教室外面。
階梯教室在走廊盡頭,靠近樓梯間的地方有片小露台,課間時偶爾會有人在那邊吹吹風。
展新月沒多看,朝着教室走,卻在進門前忽然聽見他的聲音。
“展新月。”他叫她。
展新月停住步子,看向他:“嗯?”
他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看向了這邊,教學樓外的炙熱的陽光被隔絕身後,他逆着光的臉看着并不那麼清晰。
明明是盛夏,他的聲音卻讓她突然想起了冬日裡檐下冷冽又易碎冰淩。
時子骞看着她,光影裡一雙漆黑的眼睛情緒莫名,說話時聲音很輕,像是一陣風就能吹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