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估了人的力量,而低估了鬼的。他的戰火究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隻有仙,那些沉默的仙,才能真正将鬼制衡。”
“可是仙靠不住。”
“嗯?”晏林深彎下腰,從宿淮垂落的發間去看他溫潤的眉目。他記得二師弟是最守規矩的,怎的也敢對仙“大不敬”?
宿淮沒有理會師兄的好奇,他将最後一捧成熟的藥芝丢進籃子裡,叫晏林深去小雲澤洗幹淨,命人喬裝打扮給凡人醫師送去。
他們都在做力所能及之事。
***
原辭封閉了司命宮千裡傳影的法器。這是幾千年前仙界留下的東西,不多,上卿才能帶走一個。原辭本該将司命宮給的東西都還回去,可是離開得太匆忙,此時再聯絡司命宮的話,大師兄不會放他離開的。
等他安頓好頌璟,他會回去的。原辭倚靠在異域熙熙攘攘的燈架下,四周皆是與北稷不一樣的面孔。這裡是沙漠腹地,倚靠綠洲而建,因與外界太過封閉,連鬼也對這裡不上心。
原辭打開仙眼,隻見掌管死亡的鬼差出入。人死後魂魄要進入輪回,再變成千千萬萬的生命回到世間,這是天地法則,即便鬼界如此想要殺人放火,但鬼差依然隻尋着死亡氣息做本職,并不涉其餘事。
三界隻有這麼一個三界,當真鬧崩了,一個凡人都沒有了,那麼鬼界也一樣混不下去。惡鬼已經夠多了,總要有些鬼差盡職盡責。
未見惡鬼,原辭便打算在這裡停留一夜,明日再趕路。他和趙頌璟的面孔在此處太招人眼,兩人就都入鄉随俗換上了毛料縫制的外衣、腰巾和皮靴。最令人欣慰的是,這裡的風中夾沙,人人習慣戴面紗遮擋。這讓原辭覺得安全。
趙頌璟長大的特征之一是,她終于有膽子在喧嚣的環境裡,獨自東張西望了。而不是總要拉着原辭的衣袖,看見想吃的、想玩的,都戳他的腰,低着眉頭問原辭可以嗎。
原辭有時覺得自己真像趙頌璟認來的義父,他有意無意地放任趙頌璟“像個大人”一樣去做事。銀子都歸她管,住哪都是她說了算,需要與人交涉,他也先讓趙頌璟擡起頭,去同人說話。
這會她想自己亂走瞎逛,原辭也就不跟着去。反正……她的魂魄是原辭用血滋養起來的,她在附近的話,他輕易就能感知到她。
這會原辭調動神思,便發現她在一個接一個攤位、小店前停留,大抵吃了不少。原辭閑庭信步,不近不遠地跟着,直到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傳出一陣騷動。
“混混欺負小姑娘呢。”人們交頭接耳地說。“好像摸人屁股了。”“真不要臉。”“告官吧……”“那姑娘不敢……”
原辭霎時警覺起來——趙頌璟就在騷動的中心。停滞的人群愈發擁擠,他不管不顧排開人群向裡走。小偷順手牽羊偷走他身上的銀兩、前頭的人往後踩在他身上、還有老婦用聽不懂的話語破口大罵……原辭統統顧不上。
他額頭青筋暴起,熱汗往外淌。他終于看見趙頌璟了,她穿着自己選的那件淺粉流蘇長裙,銀色的亮片在搖曳的彩燈下閃閃發光。她的面紗上也有花朵一樣的亮片,可是眼淚從那雙柔軟的眼睛不住往外滾,面紗打濕了,貼在她圓圓的臉頰上。她絞着手指,幾乎哭得喘不上氣。
三個流氓圍着她,叫嚣讓她告官,說她污蔑他們。“哪隻手欺負你了?我剁給你賠罪好不好?”“拿出證據來,我兄弟怎麼摸你了?”“是摸/屁股、還是摸這啊?”人群愈聚集,他們反而越肆無忌憚。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總要欺負頌璟?她什麼都沒有做,可人人都欺負她。原辭捏住擋他路的壯漢的肩膀,他的眼底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芒。原辭有顆仁心,但他此刻隻想要殺了那群混蛋。
“這隻手欺負的!”一聲憤怒的叫喊壓住了喧鬧。一個看不下去的姑娘抓起其中一個混混的手,大聲說:“我看見了!就是這隻手!可以剁下來賠罪嗎?”
“多管閑事!女人就是該被好好教訓,才知道不能亂說話……”另一個混混伸手去抓那姑娘的頭發,可那姑娘往後一退,粉紗裙邊飄飄,她揚起手先揪住了混混的耳朵。像是拍皮球一樣,她左右一拍,就讓兩個混混的頭狠狠磕在了一起,發出一聲響。第三個混混擡腿踹向她的小腹,那姑娘又将手裡兩個混混往前一推,三個人頓時撞在一起撞得暈頭轉向。
但是就這樣還不夠。
那姑娘一把抓起那隻肥大的鹹豬手,啪一聲放在剁羊肉的砧闆上,“就是這隻手不老實,欺負人!”她幹脆利落地抄走那把陳舊的斬骨刀,在人們的驚呼中,狠狠下剁。
“咚!”刀鋒擦着鹹豬手的指尖,将三寸厚的砧闆剁成了兩半。那混混嘩啦一下,屎尿皆拉在了褲子裡。
另兩個混混看那姑娘的陣勢,也被吓得腿軟,連滾帶爬地轉頭就跑。可惜還沒擠出人群,就被原辭逮住,捆起來了。
“沒事、沒事了,我們、我們抓他們去坐牢。”趙頌璟丢開那隻鹹豬手,把被欺負的姑娘攬進懷,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