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站在綠漆皮鐵門前,遲遲沒有推門進去。她不知這份猶豫從何而來,心底裡竟生出種近鄉情怯的錯覺。
鐵皮門有些掉漆,露出裡頭紅色鐵鏽,隐約能嗅見一股淡淡的腥氣。
她留在鄉村支教已經快十年,大約日複一日的重複叫人有些厭倦了吧。魏紫在門口磨蹭了一小段時間,耳畔傳來上課鈴的催促。
那是門口張大爺手動搖着一隻破銅鈴铛的聲音。
她自嘲笑笑,推門走了進去。
教室裡一雙雙大黑眼睛,叫她心裡安定了些。
這個小破學校裡沒有幾個老師,魏紫是他們的班主任兼任語文和英語老師。也是這個學校唯一的英語老師。
魏紫背過身,在一塊木頭闆上流暢地用碳寫下一小段英文。
“采菱,你回答一下......”
站起身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她穿着雙褪色的破花鞋,衣服洗得發白,低頭咬唇不肯說話。
她是誰?
魏紫的腦袋嗡了一下。
“她是采菱啊,老師。”
魏紫不知什麼時候問出了聲,旁邊一個紮着單側麻花辮的小姑娘清脆地回答。
是麼?魏紫擡手盯着自己指尖看了許久。難道說這些天替學校編寫教材太過勞累,以至于心緒不甯,連人都分辨不出了?
魏紫甩甩頭,将心底的這些疑問按下,耐心教完這節課,說完下課後才猛然弓腰,覺得一陣眩暈,幾乎要吐了出來。
“喝點水吧。”
有人遞來一隻竹節杯,緩聲道:“是哪裡不太舒服?”
“謝謝。”魏紫接過水杯,呡了一口,垂眸看給她遞水的這個學生。
他長相精緻,不像是鎮上的孩子。
魏紫順口問了一句:“你是哪個班的學生。”
“本班的。”
“魏紫老師,你不記得我了麼?我是朝聞道。”
本班的。
本班的?
腦中似被一道雷電劈開,魏紫眼前一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醒來,空氣中盛滿了消毒水的氣味,灰撲撲的土牆幾乎壓在了她臉上。
“魏紫老師,你還好麼?”
聲音很熟,即使魏紫不看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學校破舊醫務室裡唯一的校醫白白,也是她幼年時的好友,成年後的同事。
“你在班上突然暈倒,學生把你送過來了,可吓死我了。”
白白握住她的手,手掌心的溫熱叫恍惚中的魏紫稍微有了些實體感。
她說:“我最近好像是太累了。”
在白白面前,魏紫感覺踏實不少,忍不住向她傾訴:“我今天總是出現幻覺,我想我是不是該請個假休息幾天。”
白白卻歎氣,捂熱魏紫冰涼的手:“是因為那個學生吧?阿紫,那不是你的錯,沒人知道他跌進水裡了,即使知道了,沒能救上人來也不是你的錯。”
魏紫這才恍惚想起暑假裡的那起溺水,扶住頭忍住抽痛:“是了,難怪我心緒不甯。”
是她太想逃避了,才會認不出自己的學生,才會對這個世界有一種抽離感。
魏紫給自己的異常找了個合理的解釋。
“再堅持一下吧。”白白握緊了她的手,“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等我們再把這批孩子送出去,我們再走。”
魏紫笑。每年白白都這樣說,哪一回她們不是紮根在這裡?
她們早就和這些孩子分不開了。
和白白的一番談論,叫魏紫有了些許真實感。她回到自己房間,和衣睡下,閉目閃過些零散的碎片。
她睜開眼,依舊覺得不太對勁。
白白給了她一個合理的理由,但她心中并不覺得有多悲傷。
到處都别扭。
魏紫心想。
忙碌工作之餘,魏紫愈發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融合’得很好。她挑了很久的詞,覺得‘融合’二字最為貼切。
就在魏紫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一絲異常波動叫她從某日的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