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攏着的東西像氣球被戳破一般,從她身體兩邊裂開,黑色如潮水般退卻。
周禮睜開眼睛,遠方的天空遮蓋如霧,太陽稀薄在雲層後,缭繞深橙色光暈。厚厚雲層山雨欲來,天盡頭打開雷電暴影,這是真實的天空,脫離保護罩,能一眼看清,下雨的預兆。
她斜陷在一片淤泥般的海水中,黑影托着她,無力吞噬的同時,排異一樣把她從身體裡往外推。
周禮未曾洩力,她真氣周轉,護住身體每一寸,手指僵硬地扶着淤泥,借力把自己拔出來,踉踉跄跄站直。
周禮一直看得見黑影,她隻能随直覺模糊中意識到,随着太陽光的消逝,那些外部普通人看來是透明、内部看又漆黑的流動質顔色變得内外統一,海水很快由澄清變得漆黑,像瀝青、像影子、像地獄。
黑色影子湧流着,濃稠如瀝青,組成一面海上平台,她站在平台邊緣,離真正的岸邊還有幾百米遠。向海中試探,黑色影子隻是虛無,水流直接淹沒她的腳踝,而向岸上的方向,腳下詭異的觸感支撐着她穩立在海面。
海風中夾雜腐爛腥臭味,真氣擋不住分子的無規則運動,周禮聞到,隻想嘔。
她試探着向岸邊走了幾步,鞋子踩在黑影上,足感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空陷得似乎能直接摔進去,有些地方又層層疊疊,幾根木頭架子似的東西堆疊,油潤覆有肉感,再移動,扁平化的球狀,上有不明凸起,就像是……踩着人的軀體前進。
她就像踩過屍體之間的孔隙,踩過大腿和小腿,踩過脖子和胸膛,踩到人的臉上。
周禮被自己的想象驚到毛骨悚然,她不知如何落足,目光落在黝黑流動質上,衣服下擺被風吹起,露出早已準備好的燃料塊。
噴火槍槍管是便攜體,周禮很快組裝,調至最低檔,她将槍口對準“地面”,小心翼翼按下“點火”鍵。
“瀝青”像遇到什麼可怖事物一樣,離得近的飛快遊離,離得遠的發出威脅般簌簌聲,像夜晚的海猴子,隻是無法凝聚成實體,以半固半液态在自己搭建的平台上逃竄。
表皮逃竄後,就露出表皮之下的“骨架”。
周禮手一抖,下意識按了關火鍵——火焰擦過屍體,小鳴已經青黑的臉赫然暴露在她眼前。
疊在小鳴旁邊的,還有昨天藍網上見過的王武馬六許三趙四。而在監控中出現過的模糊半張臉,書雅助理,是真的隻剩下了半張臉。
她臨死前一定經曆了極大的恐慌和掙紮,嘴巴大張着,眼睛沒閉上,喉管被咬掉半截,是和臉一起撕扯下來的。
那夜的尖叫聲由她發出。
發現怪物又有時間極力掙紮的書雅助理,和被突然發難在迷糊中死亡的小名,她們緊挨在一起,在黑色的影海中成為海上平台一角,恐怖,凄厲地展示怪物世界讓人不寒而栗的現實。
她突然覺得事情有些魔幻。
王潮生和沈儀究竟想做什麼,她現在都不太清楚,但必定和夜晚的異動離不開關系。
隻是周禮怎麼也想不到用鐵栅欄圍住的海的這邊,竟然是由屍體構建出的海上平台。
他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周禮再見多識廣,也沒在亂葬崗上安過家,眼前的場景熏得她一暈又一暈,甚至有點惡心想吐。
幸好長期喝營養液的胃沒有食物。
周禮手持噴槍,放棄了直行回岸、翻牆回宿舍的路線,她深一腳淺一腳,斜向港口走去。
火苗謹慎地時不時燃起,看看腳下究竟有多少人。
幾步過去,今年的死者就都已陳列完畢,臉色發青,略微浮腫的死者出現,又走幾米,是臉色膨脹,令人腳下開始打滑的屍體;再幾米,巨人觀已經出現,蛆蟲在死者五官内外進出,堪稱是自己家。這幾步尤為艱難,一不小心,就會踩屍體皮膚,膿水四溢,惡臭愈發濃重。
即使有真氣攔着,也難以讓周禮能建立起良好的心理素質承受滑倒後可能和屍體臉對臉頭貼頭,身子貼身子的預期。
她幾乎是踮着腳尖,循空地方,一步一步走過幾年前、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的死者群。
黑影的存護似乎有防腐功能,能把每年死者的死亡腐爛時間由幾天拉長到幾年。她就這樣走了近百米,才堪堪走到白骨化區域。
骨頭相互打架,咔嚓咔嚓,人腳踏上去,難免讓蹉跎聲音更盛。耳朵受難不知多久,連骨頭都開始發脆、松散,周禮已能看到大片沙灘。這似乎已是近千年的時光。
捕魚的漁船可以看到蹤影,熄着燈——燈光節期間,沒有漁民還會在污染海域捕魚,這是他們休息的時節。從漁船的角度來看,隻知道片淺灘難以行船,氣味腥臭,他們看不到屍體綿延遍野,看不到人死後腐爛的一生。
幾千年來,固定在這個時間段失蹤的人,沒有人能找尋到他們的下落。
任務讀條已經到了50%。
周禮還有些東西不太明白,但她潛意識中已經串聯起不少東西與問題,隻是有的可以解決,有的解決不了。
因為走得很慢,她在海平面上踟躇了至少兩小時。C區海濱落日時間是六點五十八分。現在九點有餘,快點的話,她還能趕上下班休息時間回寝,直接問沈儀她究竟知不知道這背後是什麼。
保護罩就在不算太遠處,燈光節光芒絢麗多彩,周禮行走在沙面上,忽聽背後嘶嘶作響。
她警覺看去,忽然發現“屍體”都坐了起來。
新鮮屍體坐得繃直,蓋一層多孔黑影,與海猴子無異。腐爛到透的,就是黏附在影子中的黑影怪,黑影流淌着下滑,中央又不斷浮起,就像濃稠的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