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究還是更像她。”
裴子骞對自己的母親了解不多,僅有的線索也是從大伯陳素忠口中得知,裴建華的話幾乎為他填補了拼圖中的全部縫隙。
最終的事實很大一部分與他猜想的完全吻合,剩下一部分則大相徑庭。
這一天電話收線,裴子骞站在窗前俯瞰慕尼黑的日出。
他可笑地發覺,即使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這座城市好像卻也未曾發生一點變化,即便再看一萬遍,雪山也依舊在他記憶中定格成最初的模樣。
第一次登上聖彼得教堂鐘樓的那天,裴子骞曾見到一隻藍色羽毛的鳥從欄杆上飛走。
鳥的翅膀在陽光折射下變換了許多種顔色,軌迹一直向前,順着他的目光朝雪山飛去,那時他遙望到眼球發澀也未收回視線,那時他想,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場夢,做一隻鳥會不會更好。
做一隻鳥,沒有軌道,可以愛人,思念就靠翅膀去見,疲憊就攏起羽翼安眠。
五年過去,現在他終于明白,自己完全可以做一隻鳥。
飛過金湖,飛過首都,飛過記憶中一切的美好與不堪,收起羽翼,停在卞皎的窗前。畢竟他的父母都可以,他為什麼不可以?畢竟身體始終往前,畢竟他不可能回頭。
乘上飛機前,裴子骞從來未曾覺得七小時飛行距離漫長到這種地步,漫長得像一整個難以逾越的冬季。
再次見到卞皎的第一眼,來自馬六甲海峽的濕熱季風吹拂起對方額前的頭發,那一瞬間裴子骞的胸口真的像放飛了一隻小鳥,藍色的小鳥,橫.沖.直.撞五年時光,在這一刻終于得以展開羽翼飛向雪山金頂,千難萬險,千山萬水,它不回頭。
“很想要一場好夢,但過去總是告訴自己人生不可能事事都得到,所以總是放手。”
裴子骞倏忽說。
“其實這是懦弱,懦弱者的下場就是錯過。而現在,放手無數次後的現在,我确定自己依舊想要一場好夢,并且,隻是想要一場好夢。”
擡起視線,他一瞬不瞬地與記憶中的白貓相見。
“換句話講,卞皎。”
眸光堅決、笃定,絕不回避——
“我隻想要你。”
露台外的街燈不知何時完全調暗,這一瞬間唯有遠處海水中的一盞月色飄忽不定。
裴子骞站得離卞皎不遠,不過對方要離露台更近一些,那臉孔便隐在明滅夜色之中,其實很清晰,但答語沒有給出前卻又模糊得像是夢中記憶。
或許是裴子骞的這番話來得太直白又太突然,卞皎張着唇許久,黑漆中眼眸倒映着月光,一片淺茶色。
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也沒有給出什麼理由或者原因,他隻是長久沉默。
其實這沉默并不算久,但又久到仿佛有幾萬個世紀如水一般冰涼流過呼吸,久到裴子骞的心一點一點沉入湖底,久到他真的快将眼前這一切當成一場夢,将南洋的風連同窗外亞庇的海灘都當作用來襯托天國夢境的背景預備沉睡不醒。
這時卞皎卻忽然輕聲開口。
他的聲線很平靜,話語也很簡單:
“……你出來一下。”
說完轉身,朝露台外走去。
裴子骞的眉間頓生一道猛烈刻痕。
注視着那背影的遠離,他緊了下手指,卻又想到什麼一樣倏地放開,直到将手中那根煙平穩地放到木桌上,他終于也擡步追尋那個背影,朝露台走去。
露天平台燈光熹微,唯有天上一輪月亮倒映在海水中散發清輝。
月光下的身影在護欄邊停下腳步,裴子骞便随之停下,距離五步左右。
他的視角隻能看見卞皎背影。
卞皎新換上身的是一件最簡單的白色短袖,淡藍色牛仔褲,除了一塊腕表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首飾。身形颀長消瘦,似乎比最後一次見面還要單薄了幾分,微風一吹,裴子骞的視線就落在那片肩胛骨撐出的褶皺上。
忽地,卞皎轉過身。
他的聲音順着海風從夜色中傳來,清清淡淡:
“為什麼站那麼遠?”
裴子骞的情緒還未褪盡,聞言眸色遽然一動。
“可以……站近嗎?”
能夠看見卞皎點了下頭。
裴子骞就朝前走去。起先兩步的步幅很大,也很迅速,緊接着卻逐漸放慢,明顯帶着不确定是否應該停下的遲疑。
就像能夠讓裴子骞懼怕的事情不多一樣,能夠讓他舉棋不定的事情也不多,這樣的時刻對于他來講已經多年未有,以至于心緒都淩亂不堪到無法理性思考。
就在這時,卞皎卻忽然擡步朝他走來。
卞皎步子很穩,也比他确定許多,猛可之間二人距離拉近到唯剩一個鼻息。
裴子骞還未來得及反應,卞皎就已微微擡首,頃刻他的唇.間覆上一片柔.軟.濕.潤,他怔然皺緊雙眉,但不過一瞬,下一刻便伸出手将身前之人攬進臂彎。
隔着柔.順衣料貼緊腰.線的弧度,另一隻手撫上對方的脖頸。動作輕輕,像從天梯掉進雲朵。夜色幽暗之間,随着身體的貼近,這個吻就這樣順理成章加.深。
渴.望了多久的觸.感,隔了多少年的距離,缺月化圓,難得的滿月仿佛唯獨照亮一對情人,隻此一吻間,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日夜從此了卻痕迹。不知過去幾個瞬息,呼吸糾葛變得潮.熱難捱,卻有人倏忽停下動作。
雙.唇分開,裴子骞收緊臂膀,顫抖着呼吸,他朝對方面頰上探去。
手指觸到一片冰涼,霧氣還是淚水,又或者淚水屬于誰的眼睛,很難分清。再垂眸看去,那雙眼眸此刻注視着他,像盛着全世界的海水波紋。
潮.汐之間,海水主人的聲音輕得近乎嗚.咽。
“終于……”
他在說:“裴子骞,終于換我先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