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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N-好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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叼着煙的緣故,裴子骞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但這四個字很輕易可以辨别。

卞皎就是再遲鈍,遲鈍到無可救藥,也能聽懂這句話,以及這之外别的意思。

但他還是安靜幾秒,然後說:“我不知道。”

這句話很熟悉,裴子骞的眸一瞬沉下。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聽卞皎說過這句話,久到可以追溯至陽市的那個自建房裡,追溯至他們第一次看那部香港電影。

那時一切還未開始,雖然他早已脫軌,但也還不算開始。

這句話的語氣完全與記憶中相同,裴子骞想。夾着煙的手指屈了一瞬,他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卻沒有說一句話。

卞皎講完不知道後也沒有再說話,隻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在裴子骞的唇上停留一瞬,接着到喉結,最後回到對方的雙眸。

對視不知幾息後,終于輕輕開口——

“你介不介意,我怎麼知道?”

這句話一出,裴子骞的表情霎時一動,片刻後,眸底竟然閃過一絲類似于未料的情緒。

不得不說,卞皎的暗示水平實在不高,但用來撩撥有情人已經足矣。

事實上到這種地步,兩個人都沒必要再含蓄什麼。

如果說在大馬這五個月中除開導演攝影外卞皎還學會了什麼,那就是在吉隆坡餐廳中他未與負責人講完的話。

就像田宜宜所說,人的想法太過複雜,提前做出決定時根本不能确定現在想要的是否就是真正想要的。

首都之時,卞皎人生中第無數次錯誤估計自己的内心:

當裴子骞肯定他的選擇時,他心中的确有過難受。

那種難受無法忽視,十分清晰,很像童年時某幾次因為失去珍視的東西而掉下的淚滴,也像後來稍微長大一些,在醫院一次次送别家人後下墜的心。其實更像是在那天的不久之前,在陽市的某座山坳裡,他看着泥土被一鏟一鏟挖起,鄭懷遠下葬。

從此他的身邊路過一抹很沉重的東西,背影遠遠,告訴他今後一生不會再相見,甚至連奢求一聲道别都不再可以。

時間太短,而那種難受又實在是來得太密集。當反應過來那份感受與失怙的悲恸似乎混淆在一起時,卞皎已經身處異國土地。

腳下踩着濕潤的森林地,他與被放歸的那隻幼虎對視。貓科動物的雙眸并沒有想象中的具有攻擊性,反而平靜,黝黑中透着棕色,像初入夜幕的天空。

那一瞬間,毫無原因,卞皎整個大腦出現中浮現的隻有另一雙眼睛。

那雙他曾經對視過的,吻過的眼睛。

那雙曾經有他的,也隻想有他的眼睛。

那一刻卞皎放下手中的相機,擡頭望向天際。密林參天,寥空茫茫沒有盡頭,藍色如海,白雲如璧。終于,他想:确實。世界上确實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抓住不放。

隻是有那麼一些事情,倘若就此放手,一定會很傷心。

但無論有多認清自己的内心,在這種事情上,卞皎也僅僅隻能做到暗示。

而裴子骞顯然要比他直白許多。

聽到問句,對方眉間的刻痕終于一懈。

他重新取下煙,黑色的香煙懸夾在兩指之中,但那雙眼睛依舊緊緊直視着卞皎,就像要将這幅面容連同身影版刻進自己的視網膜,順着血液流湧,乃至大腦,乃至心髒。

忽然間,他一瞬笑開。

五官的鋒利感于這個笑下消融,裴子骞的視線在卞皎的面容上梭巡,眉卻又随着目光的移動微微皺起。

過往的情緒已然全部消逝,此刻那皺痕之間,唯有珍重這一種情感。

沉默良久,他無端說:“幾小時前在吉隆坡,你問過我,難道隻是想見一見馬來亞虎。現在我想回答你,不是,并且,當然不止。”

停頓一秒,他的眉梢挑起。

“不過這樣說,會不會顯得太貪心?”

這樣問,裴子骞的神情間卻并沒有任何悔改之意。如果有一個機器此刻能夠讀取他的内心,那麼機器會說:貪心又怎樣。

面對卞皎,貪心不過是裴子骞最不值得一提的罪行,畢竟想從地獄爬升到天國,不接受審判怎麼可以。

卞皎遺憾沒有這種機器。似乎真的認真想了一下,他答:“一點點。”

得到回答,裴子骞就從鼻息中又傳出一聲輕笑,神情卻相反,舒展開來。

視線從眼前的身影飄向窗外黑漆海景,蓦然緘默一瞬,他開口,再一次轉變話題:

“你曾經說過,這個世界或許是一場夢。”

也許這個世界是一場夢。

後來裴子骞有聽到另一種觀點說,其實不是世界是一場夢,而是夢是世界一場。

他分不清兩者的區别。金錢、權力、名利,他自認來到世界上的時候本就一無所有,後來得到也像是一場遊戲,當不了真,如果真的說想要什麼,那就唯獨是一場好夢。

他唯獨想要一場好夢。

回到首都奔喪的一天前晚,裴建華有給裴子骞打過一通電話。接通時他正在慕尼黑的家中,東一區時間晨六點二十一分,國内則剛過零點。

裴建華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不錯,沒有講多少話,像是尋常的聊天,隻是關切了幾句他近來在歐洲的工作,不到兩分鐘就終結。裴子骞向來有等長輩挂斷電話的習慣,但這一次通話計時在沉默中過去三十餘秒也未顯示結束,他便擡手,主動要按下挂斷鍵。

這時裴建華的聲音卻在沉默中傳出。

慕尼黑剛剛升起日出,天空由遠及近生出亮色,遙遠的阿爾卑斯雪山在照射下閃爍洵白光芒。

裴建華又講了很長一段話。期間裴子骞沒有插一句嘴,隻是注視着窗外的視線逐漸沉下,就像是在注視日落。這通電話的最後,裴建華說:“我一輩子,什麼都想要,看起來也像是什麼都得到,隻有自己知道,到底還是蕉葉覆鹿一場空。而你……你不同。”

“那天,算我說錯。”

他的語氣說是無奈也好,說是愧疚也不沖突,總歸歎出一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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