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昏黃的夜色就已在天邊蔓延。早冬的夜總是來得很早,早到讓人意想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一切都如在夢中。
本該分道揚镳的上司突然把自己帶去酒吧,将她僞裝的那一層面具看破,而且還說了那樣意味不明的話。
“别擺出那副樣子。”
他深藍色的眼倒映在酒中,“一點也不适合你。”
天邊是昏暗的,酒吧裡也是。他們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任由黑暗籠罩着。可是舞台上亮堂堂的燈光總會若有若無地照進來,讓他們能看清一些東西。
過了很久,千穗才低聲道:
“為什麼。”
對方說了這樣的話,她也許應該強顔歡笑一下吧?可她根本笑不出來,唇角斂着,整個人像是沉浸在黑夜之中。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她擡眸,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神色看着他,“叫别人過來喝酒的人,自己總是不喝呢。”
他坐在她的身邊,靠得沒有很近,卻也沒有很遠。他什麼也沒有做,甚至也沒有喝酒,就好像帶她過來隻是純粹為了散散心而已。
中也很無奈,“如果我也喝酒了,誰帶你回家啊。”
千穗像是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一直沒有說話。事實上她很少有主動開口的時刻,除非她有特别想說的話。
就像現在,她幾乎抑制不住地想要開口,咽喉卻像被自尊心堵住了一般。
可是看着對面那個人的眼睛,她卻止不住地生出些許期待。
也許他是喜歡的,對嗎?
如果他對她沒有好感的話,應該也不會在各種時候跟在她身後,不會在她難過的時候帶她出來喝酒,也不會說這種暧昧不明的話?
——也不會叫她千穗。
“中原君,”中原中也先是看見她盯着自己的手,再是将視線移到他的喉結,最後是他此刻一定顯得緊張的眼睛,“如果我一直難過的話,你會一直來帶我喝酒嗎。”
她此時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太過于清晰的口齒像是小孩子在咬生菜一樣,脆生生的。又像小學生頭一次學寫方塊字,每個筆畫都劃得很認真。
接着是她的眼睛。
讓人幾乎要暈眩在其中的,金色的眼睛。
“我會的,”他不受控制地說。
又開始了,腦海裡有什麼東西在叫嚷着。這種叫聲簡直比她的吐字還要奇怪。一直催着他把一些隐秘的心緒宣之于口,告訴她他很喜歡她,他不想讓她受傷。
“那你會一直帶我回家嗎?”
視線交接,燈光在頭頂突然亮得刺眼。
“……如果我說,我會,”中原中也壓抑着思緒,假裝鎮靜地說,“你願意嗎?”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永遠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帶她去喝酒,帶她回家。
她會願意嗎?
千穗不知道。
她說不清楚這種情感是不是願意。她隻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少見地悸動了。面對着這個人,她既想要緊貼着又想要遠離,害怕他靠得太近又怕他離得太遠,整個人陷入了難以名狀的思緒。
中也突然有點害怕了,他下意識攥住她的手腕,反應過來後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口吻磕磕絆絆的,“那個……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就是……呃,你知道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看着對方無措的樣子,千穗突然笑了,起了些逗弄的心思,義正言辭道:
“中原先生,你知道一個成年男性大晚上帶女性喝酒,但是自己不喝,還說要帶她回家……是什麼意思嗎?”
中也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我不是這種——”
“你别急嘛,”她眼裡似乎還釀着酒意,眼眸彎彎的直視着他,語氣活潑中又帶着些許認真,“如果我說,就算是這種關系,我也會同意呢?”
……
這個,應該算明示了吧?
男人收縮着的瞳孔蘊着訝異,兩側耳垂和整個頸部都立刻泛起了紅暈,“我沒有這麼想過……而且你在酒吧裡說這些話是算什麼?要是有心之人……”
她認真地看着他,“可我說的是認真的。”
“我的人生宗旨是及時行樂,”男人聽見她一字一頓說,“隻要我這一刻願意,就算未來再怎麼後悔我也無所謂。啊,不過我還要再确認一點——”
“中也先生會因為私事牽絆工作麼?比如說因為自己的原因突然把我裁掉?”
“……我不會。”
“那就夠啦!”她的語氣變得很俏皮,“人生一直都很空幻,我們還是mafia,不要說明天,也許我們連下一秒都沒有了。”
“所以,就算隻是這一個晚上,隻是這一個小時,或者隻有這一秒,”她緊緊地看着他,“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他是壞人,是騙子。
她也願意為了短暫的瞬間奉獻。
這種想法簡直蠢到離譜,可她确實是這樣想的。或者說,她明明已經自知愚蠢地把這些可笑的想法壓下去,卻有一個人強行勾起了她的想法。
夜晚。酒精。孤男寡女。
心髒噗通噗通地在跳動——這種已經爛掉牙的形容居然在他身上完美顯現。腦海裡那股不知名的聲音再次喧嚷着些什麼,細細碎碎的,他聽不清是什麼,但總覺得是蠱惑。
不。
他突然想到,這樣的聲音他以前聽過很多次。
到底是什麼聲音……
“——不會的,”他翕動着雙唇,“不會隻有這一秒的。”
有一個聲音讓他牽着她的手。他這麼做了。
到底是什麼聲音……
她沒有回話,隻是很安靜地看着他。
“如果,我不是什麼好人呢?”腦海裡兩股聲音纏鬥着,中原中也下意識想要牽住她指節攥到泛青的手,卻又不斂着眸收回動作,“這樣很容易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