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9号階梯的路上，法蘭·恰奇的注意力時不時會某個跟在他們身後移動的生物所吸引。

那隻黑貓一直跟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地将整個身子融進那些建築與燈光交織下的陰影裡。它像個巡視着領地的國王，一會兒跳上殘破的斷牆，一會兒又鑽進常人進不去的旮旯角，不緊不慢穿梭在肉眼無法看清的黑暗裡。

每每他以為它沒有再跟過來時卻又總能在黑暗中看到一雙細長的藍眼睛，像飄浮的鬼火一樣遊蕩在四周。

當法蘭打算最後一次轉頭察看那行蹤不定的小動物時，卻兀地感受到腦袋一重。等到反應過來時，黑貓已經借着他的肩膀，輕盈躍上了比他高上那麼一些的殘破牆壁。

注意到他的視線，那團高傲的黑色小生物低下頭，圓圓的眼睛眯了起來，嘴角似笑非笑。

直到與貓那雙藍眼睛注視時，他這才為一路上始終感受到的某種違和感找到了源頭。

——除開瞳孔特征與名為“貓”的生物相同，詭異的螢綠色脈絡像流動的血管一樣，遊走在那生物藍洞般深邃的虹膜。

法蘭：“......”

在他不自覺豎起一身汗毛來的時候，黑貓一聲不響又躍進來時的黑暗裡，徹底隐匿了身形。

真見鬼了！他想。

感覺跟着他們的不是貓，而是名為具有“人”的意識的幽靈。

這樣恐怖的想法一瞬間竄上他的腦海。

也許是從未遇到過這樣頗為詭異的狀況，他下意識想要求助于前方同伴的背影。

——說起來，利威爾好像對這種詭異的東西沒什麼反應。

難道說是因為他知道些什麼？又或者是已經習慣了？

思索間，法蘭·恰奇決定向對方尋求答案。

隻是，饒是他努力讓自己變得鎮定自若，聲音卻還是不自覺帶上了些顫抖。

“利、利威爾。這貓怎麼和人一樣......”

“别管它。”他聽見利威爾平靜的回應，“法蘭，通知其它人去附近該去的地方藏好，時候一到，聽着信号就把貨搬走。”

一直筆直向前，從未回過頭的黑發少年此刻謹慎地将背部貼近牆邊，向拐角處探出頭，觀察起附近的狀況來。

順着他的目光，法蘭見到了前方偵查了數遍的單邊小路。

“......好，我知道了，馬上去。”

将要問的那些問題咽下喉頭，他點了點頭。往後看了看那片平靜的黑暗，在内心做了片刻鬥争，最終往另一處還算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這裡是商隊走小路前往地面上，必定會經過的拐角。

因為是年久失修的舊居民區，兩側的道路均被建築垃圾和雜物堆積着，隻能容納馬車一輛一輛經過。

而那些舊建築根本也沒有多少居民留在這裡居住，自然而然便成為了藏匿任何東西的地方。

此時此刻他們所埋伏起來的地方是個極為狹窄的小巷，頭頂是兩座建築間所留下的一線縫隙。

成年人在這裡根本無法靈活地在其中翻身或做出什麼大動作，而身形相對小上一些的孩子或少年人卻不一樣。

十多分鐘後，法蘭從那一線縫隙上靈活移動了下來：“已經和楊他們說過了，大夥兒能來的都已經藏好了。”

“......還有多久？”

“很快，車隊應該正往這邊來......啊。是馬蹄聲。”

法蘭小心翼翼地探出眼睛來，瞥見了不遠處一輛接一輛的馬車。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的另一個情報令剛要雀躍起來的心情瞬間跌落至谷底。

“等等。這和我們得到的消息不一緻......明明隻是運送日常物品的商隊，為什麼會有憲兵跟着？！”

在那馬車前打頭陣的是幾名拿着槍的士兵。

利威爾：“......啧。”

他皺起眉來，冷眼看着那被憲兵“保護”起來的商隊。

“難不成......是他們半途聽到了風聲，花錢請了憲兵來吧？”那邊法蘭·恰奇思考着可能性，歎了一口氣，“還是說，這本來就是那些個‘憲兵老爺’要的貨物？”

——原定的計劃是利威爾和他去吸引商隊的注意，趁亂可以讓其他孩子一擁而上強取物資。若是以往，這樣的戰術會令商人和打手們措手不及。

利威爾會擋住那些可能會傷害其它人的打手們，與好幾個成年人交手然後輕松勝出。而他則會指揮着孩子們在拿走貨物後選擇最優路線四散奔逃。

可在憲兵參與進來的情況下，事情性質卻也變得不同了。

那些孩子們若是被商會抓到，不過是被打手收拾一頓而已，運氣好還能留下性命，可憲兵不一樣。

在這個混亂不堪的地下世界，作為“維護秩序”本身的他們毫無疑問是隻手遮天的存在，有權力就地逮捕或是處決任何人。

......若是按照原計劃一擁而上，就算他和利威爾有辦法處理，但其他孩子卻不能夠保證會沒事。

說的更直接一些，恐怕有人會命喪當場。

“我去吸引憲兵。”他聽見利威爾在沉默一陣後又握住了匕首這麼說道。

眼看着他就要沖出去，法蘭微微擡高了些聲調來：“等等，利威爾。要是咱們真的攻擊憲兵，反而會給對方更為正當的追擊理由。這個節骨眼，不是剛好撞在槍口上嗎......”

後一句話令黑發少年停滞了動作。

他轉過頭，灰藍色的眼睛看向法蘭，用沉默肯定了他的想法。

車隊已經近在咫尺。

法蘭·恰奇苦苦思索着破局之法。

除非......

除非會有什麼人突然出現找憲兵的麻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哪怕突然出現在路中間的醉鬼或是瘾君子也行。他想。

可現在哪兒來的那些不相幹的人？

他頗為消極地這麼自問自答。然而在想不出合适的戰術時，卻聽見了極為響亮的某種聲音。

從黑暗裡傳遞過來喑啞而詭異的貓叫聲。

那聲音極為刺耳，像是嬰兒的啼哭，幾乎響徹方圓數裡的空間。

伴随着這聲怪異響動的，是一股無來源的風。蕭瑟的街道上，灰塵被風卷起來在地面打着旋。

最先表現出不對勁的是商隊的馬匹。

馬兒們開始停滞不前，它們躁動地用蹄子刨起土來，發出不安的嘶鳴。

饒是商人們用鞭子去驅使它們前行似乎也沒有多大的作用。

在這樣的狀況下，商隊陸續有人開始變得心神不甯。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在車隊前方的另一條小巷，一個巨大的影子借着微弱的燈光緩緩與牆壁上成形。

它無聲吞噬着那些磚瓦和泥土，逐漸逼近那些馬匹。

方才還有說有笑的憲兵們瞬間冷凝了神色，齊齊豎起武器來，将其對準了那個蠕動着出現的黑影。

在僵持的氛圍中，藍色的眼睛從那片影子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