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月高懸,稀星點點,陸英身邊的女史挽雲輕輕合上寝殿的大門,身後跟着兩個提燈的宮女,三人步伐穩健地朝外走去。
挽雲雙手交握在身前,儀态端正,心下卻撲通撲通直跳,穿過曲折的回廊,前邊轉過彎便是正殿,太子殿下正在裡面議事。她停下腳步,身後的提燈宮女低垂着頭,放低聲音,“姑姑,真的要這麼做嗎?”
挽雲并未回答,身前是東宮内院冬日裡稀疏的花木,身後是北苑呼嘯的風聲,空蕩的小徑上灑滿冷冽的月光,無端叫人生寒,她雙手緊了緊,允許自己遲疑了片刻,而後擡起頭,呼出一口氣,“走吧。”
言罷提起裙角便朝前奔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疾呼:“來人呐——太子妃不好了——”身後的提燈宮女見狀,立馬丢了手中宮燈,跟在挽雲身後一齊奔跑,作慌亂狀。
凜冽的寒風中,寂靜的宮苑内回蕩着挽雲凄厲的喊叫聲。
蕭應淮正與麾下署官商議要事,窗子未合上,殿内的燭火被吹得傾斜,映照在書冊上似扭動的鬼火,他低首提筆,一旁伺候筆墨的内官替他細細研磨,署官的聲音低啞,在夜風的呼嘯聲中有些聽不太清,蕭應淮正欲叫他近前些來,便聽得一聲由遠而來的呼救聲。
他被驚擾,筆尖停頓下來,墨汁凝成一滴,落在筆下的公文上,洇入紙張裡,暈染開來,他不悅地皺起眉頭,“王永——”
門外靜候的太監王永聽到傳喚,連忙“诶”了一聲,躬身入内,蕭應淮陰着臉,斥問道:“何人在外喧嘩?”
王永不知,隻好低聲應答,“看着像是内苑的女史,已叫人去瞧了。”
蕭應淮依舊拎着筆,卻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股躁意,他靜立片刻,試圖平息不穩的心緒,堂下的屬官見他神色不虞,忙收了聲候在原地瞧太子的神色。
“啪——”紅漆描金的兼毫筆被狠狠摔在書案上,筆尖跌落在未啟用的紙上,激起點點墨痕,蕭應淮摔了筆,快步朝外走去,一把拉開書房門,夜色在他眼前鋪陳開來,隔着寬大的院子,一道雪白的白玉橋橫跨院中,遠遠地便看見,有人慌慌張張地朝書房跑來。
待近了些,蕭應淮死死盯着來人的模樣,心底湧起一陣恐慌,心神不甯之際,想起來那人是陸英身邊的女史。
蕭應淮眼睜睜看着她跨過白玉橋,疾步奔來,跪趴在自己腳邊,聲淚俱下,“……太子妃她不太好,求殿下派人去請徐太醫,請他救救太子妃……”
傍晚時分,陸英喝完藥便睡下,她近日來精神越發不濟,這一睡就到了入夜,挽雲進去點燈,順便看看陸英,誰知怎麼叫都叫不醒,挽雲用了些力氣,拍了拍陸英的臉,她才困倦異常地醒來,尚未來得及說話,便一口血嘔在榻邊,血濺了一地,挽雲的裙擺上現在還留着一灘紅豔豔的血迹,一口血吐完,陸英便神色痛苦得昏睡過去,挽雲便領着人急匆匆地尋太子殿下。
内苑與正殿離得太遠,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顆心都要跑出來,扯着嗓子便喊,喊得全宮上下都知道太子妃病重危急,院外的護衛便未多加阻攔,一路順順當當地進來,終于見到了蕭應淮。
陸英自進東宮來,身子一直都是徐太醫照料着,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陸英的病症。
蕭應淮當即便扯了腰牌,王永接過往宮門奔去,蕭應淮未作停留,沿着挽雲的來時路往内苑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奔跑過,出行有轎辇馬車,前呼後擁根本沒有下地夜奔的時候,此時踏在東宮通往内苑的小徑上,他才發覺竟離得這麼遠,牆的外側還是牆,亭子一座又一座,雅緻的回廊漫長得看不到盡頭,寫意的綠湖疊石錯落有緻,遮住他向前的方向。
邁進陸英的房門時,蕭應淮幾乎是摔着進去,勉強伸出手扶住門框,他踉跄着往裡去,離得越近,血腥氣就越重,内間立着的屏風被他撞上去,歪歪地橫在一旁,蕭應淮撲倒在陸英的榻邊,便如方才挽雲跪撲在他腳邊一般。
他伸出手握住陸英垂落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旁,“阿英,你醒一醒——”
陸英毫無生氣地倒在枕上,嘴邊是糊成一團的血塊,床榻上遍布着血迹,挽雲跟在蕭應淮身後進來,被這場面駭住——方才她離去時,尚未有如此嚴重。
蕭應淮手足無措地攏住陸英的手,斷斷續續地喚她,身後跟着的一幹内侍不敢上前,被隔在屏風外。
太子殿下的聲音在寂靜中由慌亂變為逐漸崩潰的絕望,一聲又一聲,穿過雕花的屏風,落在門外的夜色中。
東宮常駐的醫官們圍上來,蕭應淮被挽雲叫人拉開,無措地癱坐在地,怔怔的望着床榻的方向。
他突然間想起,自蒼梧山回宮後,陸英便病着,這一病就是到如今,他被朝事纏住,以為不過是蒼梧山受傷留下的舊症,派了醫官日日守着,便不再日日瞧着,誰知卻成了如今的模樣。
蕭應淮胡亂想着,又回憶起方才陸英吐過血後的模樣,什麼病症會讓人在短時間内便氣虛至如此。
正想着,便有醫官驚呼一聲,蕭應淮蓦地清醒過來,坐起身便往陸英的床榻邊爬去,醫官們被他吓住,等他睜着一雙赤紅的眼看過來,才哆嗦着聲音回話。
醫官說,陸英并非是病重,而是中了毒。
蕭應淮猛地擡起頭,“那還愣着作什麼,還不快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