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漢默默地注視着她,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他雙手負在身前,開口問道,“這回是去哪裡?”
老頭的表情依舊如往日一般親和,目光卻不似平日和緩,被歲月浸染過的眉眼重新清晰起來,透着股老練的銳利感。
祝餘咽了咽口中茶水,放下茶盞,“去青州。”她坦然地承受着老頭的盤問。
黃老漢“哼”了一聲,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知道她沒撒謊,這才彎腰低下頭從一旁扯出個大大的包袱,甩了甩,背在肩上,“走吧,老頭子陪你走一趟。”
說完也不等祝餘,自己率先朝外走去。
一邊走着一邊回想起蕭持鈞離京前交代自己的話。
他剛從刑部回來,官服尚未來得及更換,便來了小院。黃老漢剛用了晚膳,人正迷糊,歪倒在院子裡的躺椅上休息。
帶星把他晃醒,老頭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蕭持鈞,樂了,“真是稀客,你不往蒼梧山去,怎麼跑我糟老頭子這兒來了?”
蕭持鈞并未理會他的打趣,在他身側坐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黃老漢瞥他一眼,翻身坐起來,伸手遞了杯剛泡好的茶給他。蕭持鈞擡手接過,喝了兩口,這才啞聲道:“黃叔,有件事要拜托您。”
叫了黃叔,那便是真的有事相求。
黃老漢斂了玩笑的神色,靜靜聽着,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說事。
蕭持鈞捏着杯盞,轉了轉,“我走後,若是小魚要離京,請您務必跟着她。”
他想起那夜蒼梧山的山道上,祝餘仰面的模樣,她瘦削的下巴尖在自己手心蹭動,夜色中他看不清晰她的面容,手心相貼時,蕭持鈞忽然起了戰栗,蒼梧山的夜風從指縫中穿過,像她一樣捉摸不透。
北上的行程來得突然,陛下的心思陰晴不定,饒是四殿下也不好開口替他拒了這差事。對她,他向來敏銳,可北上之行無解,他隻能在離京之前盡量周全,若是祝餘要走,将月她不一定願意帶上。
但黃老漢開口,她卻不會拒絕。
眼看就要到城門口,祝餘忽然停住腳步,對黃老漢說:“黃叔,您先出城,我還有事要辦,晚些時候咱們城外十裡亭彙合。”
黃老漢伸手抓住就要往回走的祝餘,“你等等,什麼事這麼要緊?”
祝餘抿着唇,拍了拍黃老漢抓着她的手,“事出緊急,我回頭跟您細說。”說完便掙脫黃老漢,往回跑去。
安昭書房裡的那封密信始終在她腦海中盤旋,既然見了,祝餘沒法坐視不理。
一旦讓他們得手,不僅四殿下危急,蕭持鈞恐怕也會被牽連,祝餘緊繃着臉,快步向前走去。
拐進一處巷子裡,祝餘細細回想着四殿下府邸的位置,一邊朝那邊走去,一邊琢磨着該如何将信中所言告知清楚。
她有些焦躁地伸手,握了握腰間的拒霜劍,突然碰到了腰間的另一樣東西。
是侯府的令牌。祝餘頓了頓,蕭持鈞與四殿下一同北上,想必府中人也是知曉的。
七彎八繞之後,确認身後并未跟着什麼人,祝餘出現在四殿下府門口,門房小厮攔住她,她遞上侯府令牌,而後便有人進去通傳。
眼看便要晌午,宵衣衛必定在城中四處搜尋她的下落。
片刻後,一個女史模樣的人來迎她進門,祝餘被帶到府中内院等候。
她立在堂上,有些意外來的竟是内院,本以為會是四殿下的幕僚前來相見,如此這般,對方倒像是女眷。
祝餘正想着,腿上突然被什麼物件打了一下。
她低頭去看,一隻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落在地上,祝餘彎下腰,将它拾起,拍了拍灰塵,擡眼朝外看去,門外并無人來,她靜靜等了一會兒,并未出聲。
不一會兒,一顆小腦袋悄悄從門邊探出來。
祝餘有些意外,對上對方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她罕見地有些語塞。
竟是個小孩。
猶豫了下,祝餘拿起手中的布老虎,朝小女娃輕輕晃了晃,“這是你的嗎?”
小孩有些怕生,聽見祝餘說話,嗖地一下又将腦袋縮回門後去。祝餘想了想,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門邊,并未邁出門去,而是伸長手,将手中的布老虎遞到門後,又晃了晃。
沒過多久,布老虎便被輕輕接過,門後依舊沒有聲音,祝餘正疑心她走了,下一刻便聽見一道小小的聲音響起:“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