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砸在胸口,滾燙的能灼傷人的肌膚。
這是時默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落淚,因為相同的人相同的事。
生物學的父親給他留下□□的慘痛,朝夕相處的同學給他造成精神上的傷害。
陸遲松開雙臂,捧着他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時默,你聽好了,你跟你父親完全不一樣,你們不是一類人。”
“你爸他喪心病狂,跟你無關,你沒做錯任何事。”
“基因并非是唯一決定因素,這是一個複雜的社會現象,受到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
“你爸隻敢對家人動手,他要是對外人無差别出現攻擊行為,那他是精神病。但他是嗎?你心裡最清楚,他不敢。”
“他依仗自己的強大力量欺負弱小,利用自己在身體或其他方面的優勢,對你和阿姨實施暴力,恃強淩弱。”
“所以啊時默!你跟他不一樣,你們不是一類人。你若是真覺得自身性格跟基因有關,那你怎麼不想想阿姨。”
“阿姨溫柔善良、勤勞賢淑、心思細膩,她堅韌不拔勇敢無畏,她在那樣的環境把你養大,還養得這麼優秀。”
“所以啊,我的祖宗,你不能因為父親的專制而否定自己;你要因為阿姨的優秀而承認自己。”
淚水蓄滿掌心,像滾燙的岩漿在手中翻湧。
“時默,我問你,你有沒有因為她是你母親而驕傲自豪?你有沒有幸運自己能成為她的孩子?回答我,好嘛?”
時默點頭。能做媽媽的孩子很幸福,也很幸運。
“所以說,你是在阿姨的言傳身教中長大,在阿姨的關心愛護下長大,阿姨那麼優秀,你又怎麼可能會差。”
“阿姨把你當做驕傲,把你當做要守護的珍寶。你否定自己的時候,也是在否定她。”
“所以時默,切莫妄自菲薄。”
“你很好,特别好。”
“别管别人說什麼,做你自己就好了。”
“你要站得高,越高越好,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将頭顱仰得高高的,去瞻仰你。”
“然後睥睨腳下的蝼蟻。”
陸遲抽出紙巾,将他臉上的淚水一點點拭去。
此時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陸也叉着腰,在門外大喊,“你倆幹啥偷雞摸狗的事呢?還鎖着門。”
七七翹着老高的尾巴蹭着陸也的腿肚,嘴裡不停地發出“喵喵”地叫聲。
陸也抱起小貓,可七七似乎很怕高,掙紮的過程手背不小心被抓傷,疼得陸也呲牙咧嘴,将貓放下,嘴裡還罵着:“陸遲看你養的死肥貓。”
時默拿着酒精棉簽給陸也的傷口消毒,見時默眼睛紅紅的,“你哭了?”
“為啥啊?”
“誰欺負你了?”
“寫個作業能把自己寫哭?”
“我去,你說話啊!回答我!我好奇!”
“你好奇個屁。”陸遲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簽直挺挺按了上去。
“卧槽,疼死我了,你有病吧?”
“知道疼你就少說兩句。”
陸也後知後覺,“卧槽哥,該不會是你吧?”
眼神在兩人身上掃視,然後一拳捶在陸遲肩膀,“你沒事欺負時默幹嘛?你真有病啊!”
要不是親弟弟,此時他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陸也捏着時默的雙肩,十分真誠地看着他紅腫的眼睛:“你别生我哥氣了,他這個人腦子不正常,”說着還用手指了指陸遲的頭,“但是人是好的,對你絕對沒有任何惡意。”
時默現在大腦有些混亂,剛才陸遲說的話還沒消化幹淨,但陸也說的對,陸遲是好人,他對自己絕對沒有惡意,他又不知道自己曾經經曆了什麼,自己憑什麼把所有的不開心都發洩在他身上,他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無故承擔自己的痛苦,自己這樣做和時建有什麼區别。
即使住對門,陸遲也要送時默回家,聲控燈總在腳步響起後遲疑兩秒才亮起,昏暗燈光下,少年并肩站立。
“遲哥,陪我下去走走吧。”
夏夜九點,路燈忽明忽暗,細碎光斑下,少年踩着自己拉長又縮短的身影往前走。
“遲哥,今天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脾氣的。我沒什麼朋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相處。”
人人都是笑面虎,他們嬉笑着拿我的痛楚讓我難堪,然後說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
生氣了,反駁了,還會背被倒打一耙,不就是跟你開個玩笑,至于嗎?你怎麼這麼玩不起啊?
太多次了,他們鄙夷的神情,無所謂的态度,自己見得多了。
他們會态度誠懇地借作業本抄,然後表現出十分感激,完事跟好朋友議論自己。
自己的苦難在别人眼裡不過就是飯桌談資。
可就那一點點友好的眼神,也會讓時默懷疑自己,是不是融入他們了?
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但甘願清醒地淪陷。
自己所求不多,想要個可以坐在飯桌高談闊論的朋友,想要個體育課打羽毛球的搭檔,想要個放學一塊回家的同行者。
一個就夠,一個就夠了。
後來結識了陸遲他們,自己一下子有了五個朋友。去了新學校,宋相思韓旭蘇然他們對自己也很熱情,雖然認識時間隻有一天,但就是能感覺到他們是善意。
這種感覺太不真實了,一度以為自己生活在夢裡。
可他們的善意會一直在嗎?還是說因為自己這個轉校生對他們來說比較稀奇,所以才刻意對自己好,等這股稀奇勁兒過了,就不會這樣了?
沒有朋友時渴望朋友,有了呢,又患得患失,自卑敏感。
很矛盾。
但自己就是個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