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塵倏爾頓住,隻能一點一點僵硬地轉過頭去——隻見對面攤前站着兩個身着官服的文人。其中一個正值壯年,端得是玉樹臨風,自有一番清雅風流。
不是周美成又是誰?
葉歸塵匆匆轉過了臉,埋首畫卷之中,生怕被周美成發現後得解釋眼下這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的局面。耳朵卻又緊聽着那邊的動靜,試圖了解一番故人的動向。
“偶然得見,便駐足看看,其中也不乏有佳作問世。”周美成聲音清典,說話時似有韻律橫貫其間。
“就是他沒錯了。”葉歸塵對着系統道,“從小就唱得比說得好聽。”
“美成兄說的可是你手上這卷?咦,分明是畫者,卻署了個識卷客的名字,真是怪哉。”
“二位大人想來是甚少來這畫集。”畫攤小販熱情地解釋道,“這識卷客是近幾年出世的識畫之人。每每畫集,他總會擇一二優秀之作高價拍回,一時間竟成了畫集的頭号貴客。今天難得,還是他第一次有作品參展呢。”
“既是如此,”周美成若有所思,“那我便買下吧。”
葉歸塵聞言,暗道不妙。這識卷客本是他與美成共用的名号。如今驟然出現,保不齊便是沖着他倆來的。他身在江湖,唯一有可能對他動手的隻有一個行蹤不明的顧惜朝;而美成當年就已被禁書害過一次,現今又在廟堂......
他正要轉身截下,就見旁邊突然跑過來了一老者。
“還請大人暫緩一步。”這老者恭敬行了一禮,自報家門道,“在下錢子甫,乃是宮中畫院畫師。我關注這畫集久矣,對着識卷客的眼光尤為欣賞。今朝聽聞他有畫卷問世,匆匆趕來一觀。因此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人可否割愛,亦或借在下一觀?”
“這畫卷有故人風骨,我亦不舍割愛。”周美成笑道,“不過借君一觀,自無不可。”
“多謝大人!我三天内定當奉還。大人若急需取回,也可來城西錢府尋我。”錢子甫感激道。
“城西錢府?”周美成旁邊那官員似有所惑,“錢府世代經商,何時竟出了個畫院子弟?”
“大人有所不知,”錢子甫小心捧得了畫卷,喜笑顔開道:“在下本姓孫,濟南人氏,因家中變故來汴京投奔了母親親族,故而改了錢姓。”
“孫子甫......”捕捉到敏感字眼“濟南”,葉歸塵不由把這名字丢在舌尖繞了兩圈,片刻後,眉眼間竟是微微洩出些喜色,“學圃去掉桎梏,新生為子甫,又入宮廷畫院得官家庇護,免去江湖紛擾。實在妙哉的一步棋!看來我們得跟上去看看了。”
等錢子甫七拐八繞,從城東到了城西,正準備出了小巷往錢府去時,葉歸塵驟然出手,攔在了他的前面,“閣下可是昔日濟南城中的大名鼎鼎的孫秀才?”
孫學圃渾身驟然一抖,他面如紙色地擡起了頭,卻在看清葉歸塵面目時驟然松了口氣。而後竟是直直跪了下去,“原來是無心大師......一别數年,大師風采一如往昔,果然是佛法深厚之人。”
“你記得我?”葉歸塵琢磨片刻,抛出了一個怎麼樣都算比較安全的問題。
“數十年來,莫不敢忘。”孫學圃感激俯身一拜,“昔年濟南城中,那第一美人秋靈素因要被石觀音毀去容貌,帶着毒藥來找我作畫。是大師出手救下我的一雙眼睛,又出手止住了女魔頭石觀音,救下了秋靈素的美貌和我的性命。大師大恩大德,學圃此生難忘。”
“快快請起。”葉歸塵忙伸手去扶,“那石觀音後來......”
“大師放心。您當年舍命重傷她後,她無暇再顧及吾等。我又聽從您的建議來了皇城,機緣巧合下進入宮廷得了天家庇護,多年來也算無憂。隻是您當年受傷頗重,又似有要事纏身,我還擔心......”孫學圃仔細端詳葉歸塵片刻,放下心來,“想來大師洪福齊天,自有佛祖保佑,是我多慮了。”
葉歸塵微微一笑,“多謝挂念。隻是您當年可有畫過我的畫像?”
孫學圃雙腿一軟,又猛地跪了下去,俯身再拜道:“公子恕罪。昔年秋靈素石觀音之争,莫外乎這第一美人的名号。我觀大師鴻俦鶴侶,卓荦殊群,生平又愛極了畫那在骨的美人,一時......鬼迷了心竅,認為隻有公子當得這番名号。遂畫了一幅公子的畫像,後來又再臨了一幅。隻是......它們後來都不見了。”
“不見了?”葉歸塵疑道,“是何時不見的?”
“這話說來慚愧......我心中有些猜想,對着大師倒是直言無妨。”孫學圃頓了頓,似乎是在躊躇如何組織語言是好,“當年事後,秋靈素洗心革面,卻仍然出了高價,要我将她的四幅畫卷轉交旁人。我當時已下定決心前來汴京,此處居大不易,于是答應了她。等那幾人來取了畫卷,那兩幅畫便不見了。”
“或許......或許是被其中的誰人順帶拿去了。”孫學圃咬咬牙,吐出了這樣一句論斷,“可憐我平生精粹,盡數彙聚于那一幅畫之中,竟這樣不清不楚地丢了去。日後每再提筆,卻是欲繪而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