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說了什麼糟糕的話!
話音落下,雪稚的臉頰“刷”得一下就變紅了,連帶着耳朵根都滾燙的。
四周的竊竊私語彙成一道洪流。
戲谑的、好奇的、八卦的……他耳邊嗡嗡的,一句話都沒聽清。
怎麼能這麼羞辱别人?
讓謝争流當狗……怎麼想都不會答應的吧。
雪稚沒想到過這麼惡毒的話會從他的嘴巴裡說出來。
面對衆人的目光,腳趾都要縮起來了。
咬住了唇角,拼命忍着才不至于落荒而逃。
他們肯定都覺得他很壞。
太壞了。
嗚嗚——
肯定要被打壞了。
薄薄的唇瓣被咬出了紅痕,淚珠瑩瑩的,額發散亂,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被打壞的模樣。
【……】系統遲疑了一下,【謝争流他……沒生氣】
證據強而有力。
代表着情緒值的數字一動都不帶動的,穩如磐石。
不由好奇,謝争流在想什麼?
起初的反應是愕然的。
謝争流的出身不凡,背負血海深仇,從骨子裡透着的桀骜不馴,像是在野外厮殺掙紮着的頭狼,就算把咬碎了牙也不願意低垂下頭。
如果願意當别人的走狗他早就當了,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般狼狽的境地。
讓他當狗。
聽見這番說辭,他應當是要惱怒。
可是小師叔的聲音是軟的,皮膚是雪白的,耳垂一點紅痣是紅豔豔的,眼睛又是水洗過一般的黑……
白的,紅的和黑的。
純粹幹淨的顔色交織着,都無暇去想其他的事情。
願意當小師叔的狗嗎?
謝争流不知道,也沒機會去深思這個問題。
因為還沒來得及反應,沈笃便袖口一卷将小師叔帶走了,空留一地的餘香。
“小師叔……”
“以前怎麼沒發現小師叔長得這麼漂亮。”
“嘿嘿,要是讓我當小師叔的狗,我也願意……”
人流從身側走過,聲音逐漸散去。
一場鬧劇落幕,勤務堂也恢複了原樣。
謝争流站在原地,手指輕輕一屈,心頭空落落的。
胡不遊握緊了折扇,伸手拍去,就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肖想小師叔的小子。
“就憑你——”
一陣風刮過,漆黑的眼瞳緩緩轉動。
胡不遊一個激靈,手像是觸電了一般,停留在了半空動彈不得。
呼吸微滞,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
就像是被惡狼盯上,時刻準備着咬斷他的咽喉。
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駭人了。
他瞳孔微縮,強撐着不肯漏怯,盯着謝争流的背影,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就憑你,也配當小師叔的走狗?”
……
雪稚被卷着在天上飛了一圈。
好不容易落地,人都還沒站穩,就先聽見冷冷的呵斥。
“這般出言不遜,越發得出息了。”
雪稚嗫嗫:“我、我……”
“讓别人當、當——”沈笃頓了頓,始終沒好意思複述,“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平日裡不思上進,盡琢磨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每說一個字,雪稚的頭就往下低,恨不得鑽到地縫裡面去:“沒、沒人教。”
沈笃是不信的。
長生宗上下清規森嚴,若是沒人教,小師叔又是從那裡學會的這些古怪的話。
見雪稚不肯說,他的眉心擰起,扔下了一句:“好好面壁思過,等知道錯了再出來。”
“砰”得一聲,雪稚被一扇門關在了後面。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面白得發光的牆壁,除此之外,什麼東西都沒有,空蕩蕩的,讓人看得心涼涼。
雪稚與牆壁對視了一眼,輕輕打了個哆嗦,腳尖在冰冷的石磚上蹭了蹭。
稍微動彈一下,就有聲音在房間裡回響,吓得他臉色煞白。
沒辦法,膽子小。
疑神疑鬼的,一點動靜都能吓得瑟瑟發抖。
左右看了一眼,一點點地挪動着腳步,找了個牆角的地方縮了起來,雙手抱着肩膀以尋求微弱的安全感。
下巴靠在膝蓋上,雪稚的頭低低的。
一閉上眼,剛才發生的畫面就從腦海中浮現,讓人難堪又臉紅。
當反派太難了……
經過了一番折騰,他早就累了,眼睛一閉,竟就這麼靠在牆壁上沉沉睡去。
……
等沈笃處理完餘下的事務,已經夜半三更。
夜色沉沉,銀星如水。
一疊疊卷宗玉簡壘成了一座小山。
從山中出來,不過松快片刻,又想起了受罰的小師叔。
心念一動,推開門,便回到了一處思過室之中。
房間寬闊空曠,入目皆是雪洞般的素白。
乍一看,還沒發現人在哪裡。目光再一轉,才發現原來是在角落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明明是罰來面壁思過的,現在卻正在酣睡着。
沈笃眉心一擰,正欲開口喚醒,低眉瞧見漆黑的發絲如條條溪流蜿蜒垂下。
雪白的臉頰靠在臂彎上,壓得久了,就像是偷偷吃了胭脂,唇頰都是熏熏然的紅。
牆壁是白的,交織着紅與黑,成了一卷畫軸,讓人不忍心打擾。
沈笃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跟前。
少年抱團坐在地上,發兒散着,衣擺也是被樹枝劃得破破爛爛的,看起來着實可憐。
最終還是沒有把人喚醒,而是在面前半跪下,指尖劍氣萦繞,竟化作了一根根銀針,無風自動,銀光穿過布料的間隙,不過片刻,衣擺上撕裂的地方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精緻的雲紋,比之繡娘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是沈笃常做的事情。
下面的師弟師妹們年輕調皮,動辄就要弄破弄髒了衣服。
巧織堂一季隻派發兩身衣裳,多得就沒了,想要新的得另外花銀子去買。
可小孩子貪嘴,月例銀子一到手就花個精光,接下來還得靠打秋風過日子,哪裡舍得?
沈笃無法,就常借着燭光,悄悄替他們縫補。
年月一長,他一手劍氣化針出神入化,不僅能縫衣服還能繡花樣。隻是昔日師弟師妹長成,倒變得畏懼他,生疏至不敢親近了。
無端一聲歎息。
少年似有所感,唇角中流淌出了細碎的聲響,秀氣的眉毛也不自覺地皺起。
不知夢見了何物。
少年不知愁,夢中尤皺眉。
沈笃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撫平眉心的褶皺。
雪稚睡熟了,思過室裡冷冰冰的,不免整個人都發冷。
突然有一團熱源靠近,就如同雪中送炭,他迷迷糊糊的,就這麼貼了上去,一個勁地往裡鑽。
沈笃的動作僵住。
看着一團烏黑的腦袋在懷中蹭來蹭去,像是幼崽在尋找合适溫暖的地方,蹭了半天,最後決定靠在了他的胸前。
“……嗯。”
發出了含糊的低吟。
沈笃維持這個動作半晌,慢慢的收手,将少年抱了起來。
很輕。
輕得像是一團雪,飄飄然,一個不小心就要融化在指尖了。
臂彎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