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稚的牙齒在山楂上打轉,似有所感。
回過頭時,身後隻有漫天桃花飄舞,和若有若無的笑聲。
咔嚓。
糖漿脆殼在口中迸濺,粘在唇角,亮晶晶、黏糊糊的,讓人想要去嘗一嘗到底有沒有這麼甜。
洪楓緊緊握着拳頭,幾戶克制不住沖動,艱難地轉移注意力:“小師叔,我們先去城中的客棧落腳……”
此次下山,洪楓并不是單純的遊玩,而是同樣接了勤務堂的任務。
一個乙等任務,負責去險境中收集采摘一些名貴藥材。距離藥材成熟還早,所以可以在城鎮中逗留一段時日。
他早早定好了幽靜的住處,免得花神節人多嘈雜,無處落腳休息。
一路往城中央去,街頭巷尾的節日氣氛越加濃郁。枝頭樹上挂滿紅綢,街邊小販叫賣着尤帶露水的桃花,年輕男女眉心皆用胭脂點了紅痣……
穿過小巷,盡頭矗立着一座高樓。
門口站着兩隻石頭貔貅,燈籠高挂,牌匾上書“迎客樓”三字,鐵畫銀勾,落筆潇灑。
梳着飛天髻的仕女形容雅緻,笑不露齒:“上房雅間,請二位随我來。”
珍珠簾幕層層掀開,叮咚作響。
雲霧缭繞中,一處别院緩緩打開大門,其中亭台樓閣無一不精緻,小池流水,假山重巒疊嶂,目不暇接。
洪楓在一旁說:“小師叔暫且于此地休憩,我去查勘一下城外所在的險境開啟了沒有,去去就回。”
雪稚一個人被扔在空蕩蕩的院落,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過了片刻,慢慢挪動腳步,穿過架在池塘上的石橋,來到了湖心亭中。
湖心亭四面環水,荷花簇擁,一低頭就見到錦鯉搖尾。
看着看着,他也有點累了,枕在手臂上,閉上眼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間。
有腳步聲在耳邊響起,輕柔緩慢,若有若無,仿佛是在墊着腳走路。
緊接着迎面吹來一股腥甜,臉頰上生出了刺骨的涼意。
像是……有人拿着尖銳的指甲要剝下他的皮一般。
“好漂亮。”
“好喜歡。”
“我餓餓餓餓餓餓——”
喃喃聲忽近忽遠。
雪稚想要醒來,卻又睜不開眼睛,如同鬼壓床一樣,身上沉沉的,費勁渾身的力氣卻連一根小拇指都動不了。
好難受……
眉心皺起,雪白的皮膚上浮現了一層紅,汗水淋漓留下,更添加幾分美味。
雪稚在夢中艱難掙紮。
就在這時,一牆之隔傳來“咣當”一聲重響。
他一個激靈,終于從中掙脫,整個人從水裡撈出來似的,發梢貼在臉頰上,輕輕一擰就能擰出水來。
發生了什麼?
雪稚昏昏沉沉,低頭看去。蓮花輕輕搖曳,池水清澈見底,倒映出了一張驚魂未定的臉。
擡手輕輕碰觸了一下,傳來輕微的痛楚,再仔細打量,上面出現了一道三角形狀的紅痕,深深烙印其上,就宛如是……有人想要用手指将他的皮剝下。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雪稚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
隔壁。
傭人一個失手,将正在搬的桌子摔在了地上。
邊上的監工斥責:“都給我仔細點,這些東西摔壞了,把你們扒了賣了都賠不上!”
傭人低頭哈腰,更加小心翼翼。
謝争流立于檐廊下。
領隊從身後走來,心中歎了一聲。
到底是年輕人,銳氣太重,鋒芒畢露,不像他們上了年紀,做事情也瞻前顧後的,考慮的東西太多。
他不得不承認,謝争流的法子是最好的。
若是畏首畏尾,畫皮妖在暗他們在明,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這樣拖下去隻會造成更多無辜的傷亡。
可讓旁人當魚餌,冷眼旁觀,他也沒這個膽量,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回到宗門去可是要受罰的。
于是猶豫再三,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以練習娛神舞的借口,将城中适齡的少年少女都聚集在了迎賓樓中,同時他們小隊也住在不遠處,一旦發生異動就可立即趕到。
領隊道:“畫皮妖偏愛妙齡俊美少年少女,極為挑剔,在此次的扮演花神的人選中,隻有一人最可能受害。”他擡手一指,“柳生寒。”
少年執傘。
傘檐輕擡,一片陰影落下,輪廓柔和,腰若柳枝。
“謝争流,這幾日你就假裝小厮,跟随柳生寒左右,以免他遭遇不測。”領隊指使,“可有疑問?”
“沒有。”
嚴肅的公事說完,領隊回複如常,為了活躍氣氛,甚至還開起了玩笑:“柳生寒如此美貌,你年紀輕輕,可得把持住,别犯了清規戒律。”他笑了笑,“不過犯了也是人之常情,我會替你向大師兄說情的。”
謝争流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不會。”
領隊訝異:“話不要說得這麼滿。”
謝争流再次重複:“不會。”
既已見過了天上皎皎月,又如何會為一點星子熒光而動容?
一點桃花緩緩飄下,落于水中,驚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不免失神。
小師叔如今又在做什麼?
……
砰——
雪稚緊緊關上了窗戶,把頭埋低,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面,企圖用這點單薄的溫暖來驅散身上的陰冷。
沒用。
還是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