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築城狐奴河上,方圓縱橫,南北一裡有餘,東西不足半裡,内外雙城布局:内城拱衛王庭,外城環列重臣官邸。匈奴人不善工事,此城實為月氏人所築。
骠騎大軍沿甘浚山陰疾馳,蒼鷹逐兔攆着休屠殘部東奔。
“端了休屠老巢,順手的事!”霍去病薄唇上揚一抹魅邪,“清算總賬!”舒醴被擄之辱灼在心頭,一甩披風馬鞭破空直奔姑臧。
“什麼?!”休屠日磾從卧榻中驚起,創口迸裂染紅繃帶,“你說父王敗下陣來?”他一臉不可置信,縱是初春産羔放牧繁忙,可此次集結阻截的渾邪、休屠足足精銳三萬騎!還有河西強部折蘭、盧侯,竟都折戟秦軍之手?休屠王子不敢輕敵,強忍右臂刺痛坐起:“如今……父王何在?!”
“回王子,大王正在回師途中,遣人來報秦軍窮追不舍,怕是近了王城,命王子即刻攜王室貴公速速出城與他彙合!”探子匍匐在地,戰戰兢兢。
休屠日磾見不得部下膽怯模樣,額角青筋突突跳動,一聲怒吼:“混出帳去!”
那探馬戰戰巍巍往帳外退去,腳下不穩踢翻帳前火盆,火星四濺中金戈铮鳴——遠處“霍”字帥旗已卷過三十裡外的狼頭坡。
“哥哥如何這般沉不住氣?”珠玉輕響,皓腕掀帳而入,曼妙身形下踩了皮毛一體的羊羔短靴,外罩斜襟獸裘短氅,内裡霁藍襯袍翻作雲紋領口,腰間綴着孔雀石配五色瑪瑙赤金帶,發間珠玉鑲嵌的綠松石金冠叫人覺出身份不凡,正是草原明珠休屠居次娜仁。這娜仁與休屠日磾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妹,明豔活脫,眼波流轉嬌蠻慧光,草原上出了名的跋扈,也是休屠王的掌上明珠。
“既是王命,哥哥照辦就是,如今哥哥身上有傷,何必硬碰逞威風?”娜仁指尖拂過兄長滲血的臂甲,心思敏捷,聽說這漢軍鐵騎竟能破了河西王軍,不容小觑。
“實在是心有不甘!”見妹妹進來,休屠日磾收了戾氣。
“青山得在,何愁沒柴?哥哥如今還是快快撤軍,這王城護軍皆已随軍迎戰,此刻撤離方是上策,再晚,就來不及了。”娜仁示意旁邊的女奴收拾器物,“哥哥有傷在身,阏氏那邊,我自會安排周全。”
“居次,您不随阏氏同行嗎?”娜仁的貼身女奴抱着包袱愣在帳前,卻見娜仁居次粗麻圍裳一身女奴打扮出現在帳外,“您這是作何?”
“噓!”娜仁壓緊鬓邊灰鼠皮帽,瞄了眼左右示意噤聲,“海蘭,我要留在城中。”
“為何?!”海蘭不可思議睜大眼睛。
“瞅瞅那秦軍去,是生着幾個腦袋的牛頭馬怪!”娜仁将鑲玉彎刀貼着袖管藏好,擡腳就要往馬廄方向去。
“居次使不得,”海蘭膝行兩步攥住她圍裳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聽聞這秦人飲血啖肉,居次萬不可以身犯險!”海蘭自幼跟着娜仁,斷然見不得居次如此不顧自身安危。
“海蘭,你起來!”娜仁挪不開步子,“你放心,我已打探清楚,這秦人隻殺軍士,不傷牧民。”娜仁此話不假,她确是問過報信探馬,這支秦軍一路摧枯拉朽之勢将河西諸小王紛紛擊潰,降軍不殺,不動牧民也不假,如此看來,她隻需喬裝隐藏,應無大礙。見海蘭仍攥着衣角不放,娜仁碧色瞳仁倏地縮緊:“松手!你要背叛主子不成!”厲色中暗紅珊瑚珠串在她腕間輕顫,映着遠處姑臧城頭忽明忽暗的狼煙。
“奴萬死不敢,”海蘭額頭抵進塵埃,匈奴奴制深入骨髓,一生誓死忠随,不可忤逆,“若居次非要涉險,奴必跟随居次,若不然奴隻能禀告阏氏和王子!”她自幼跟着居次,居次待她堪比親人,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是要追随而去的。
娜仁拗不過隻得同意,主仆二人趁着城中混亂,摸出王城混入流民。王城北門處,休屠日磾忙于催促車駕收整隊伍,想來娜仁同阏氏一處,并未細究,帶兵慌忙護送阏氏的車駕出城去,休屠王族合王公大臣一行神色匆匆出城朝着休屠王的方向去。
“王子,阏氏差人來問娜仁居次可有在隊伍後頭?”忽有休屠親衛拍馬來報。
“什麼?!”休屠日磾方才意識到事态嚴重!
骠騎鐵軍撕碎晨露奔襲百裡,不舍晝夜朝着姑臧城方向,翌日辰時,遠遠望見狐奴水上城郭。
“将軍,前頭就是姑臧城了。”趙破奴一指遠處牆垣,果不其然——這遊牧匈奴不善工事,城樓顯見的月氏風格。塘騎來報,城外蕭條,不見休屠人馬。
“探探虛實。”霍去病勒馬山崗,玄鐵兜鍪下眸光淬火。
“是!”趙破奴會意點出二十輕騎接近城牆。
鷹擊司馬趙破奴自小流落草原,頗為了解匈奴習性,待到近了城牆,單手撐鞍竟如鹞子翻身縱過丈餘城牆,身後士卒陸續翻過牆頭緊随其後。夯土巷道間,破碎陶罐滲出馬奶酒香,散落的毛氈尚有餘溫。趙破奴靴尖挑起半塊黍餅,驚起枯樹上鴉雀,竟是空城一座。趙破奴穿過外城,直入王城,一路暢通無阻——王庭穹頂鑲嵌的綠松石搖曳風中,滿目狼藉。
一刻鐘後,急報随風而至:“将軍,空城一座。”
霍去病擡眼碾過城頭跌落的白旄大纛,寒聲如鐵:“進城!”大軍留邢山、徐自為城外戒備,其餘人馬随中軍進城,朱和領骠姚營開路。
“噓——”青銅望孔外,玄鐵洪流正漫過城門,連弩機括暗隐殺氣,海蘭見不得這森黑一片,猛然後退差點撞倒東西,娜仁拽着她縮進石砌穹頂,二人藏在休屠城北祭壇望樓中,這裡是城中高地,望樓視野可及全城:除開祭壇,姑臧城東南西北四角也各有望樓一座,俯瞰城池,瞭探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