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鉛雲若玄幕半卷,天之一隅啟阖,露其瑩瑩淺碧,薄煙輕籠其上。玄幕邊緣齊整如裁為行走其内的夕照鑲染鎏金滾邊,暮光燦然若金針萬縷發散,将這沉沉雲幕漿洗沉澱,幻化出迥異之景——天光渾然,複分二重:上界绮霞隐曜,流彩潛藏;下帷沉霭含煙,濃雲蔽日。天色兩層疊映相峙,泾渭分明,互不相融。
“赤靈,少郎近日多駐軍營,你将衣裳熨燙妥帖遣小厮送幾身過去換洗,尤以素紗禅衣為要。”山岚囑咐。
赤靈恭聲應道:“阿姊所言甚是。順便将那換洗衣裳取回來,近日總見府中親兵步履倉皇,往來穿梭,也不知在忙些什麼,”赤靈心中隐約覺着戰事将近,“我再多備幾身禅衣外袍送過去,如今畢城、齊豐未随侍左右,往返取物多有不便。”
相思戌時,宣室殿内宮燈煌煌,長明不熄。
“去病,你但說無妨。”河西一戰,廊道之勢霍去病實乃洞悉最深者,武帝素來偏愛其銳氣。
殿中衛青為首的一衆内朝重臣皆引頸而望。
“臣啟陛下,”霍去病離席起身近了輿圖,“渾邪、休屠二王盤踞河西多年,根基深厚,乃河西實力最強,得二王者可定河西。這伊稚老兒多半會令其死守,如此正可解我之憂——彼若棄其縱橫馳騁之長,龜縮固守,則無異于困獸猶鬥,終為待宰羔羊。”他一指二王所據之地,“此番出征,盡可遣我漢家精銳鐵騎,分兵奇襲,兩路夾攻,河西必破無疑!”言至緊要處,從容隐去行軍路線之關鍵,令人一時難窺其奧妙。
衛青深以為然,進言道:“此番揮師,左賢王部實為心腹之患。可另遣疑兵,佯攻以牽制其勢,為主力争得決勝之機。”
“善!大善!”武帝聞之,龍顔大悅,袍袖一揮,“愛卿之言,正合吾心!桑卿,速備軍械糧秣,分兵之細容後再議。諸卿且暫退下,去病與衛卿留步。”
“唯!”衆臣恭聲領命,魚貫趨步而退。煌煌殿宇之内,唯餘霍去病、衛青二人侍立禦前。
“衛卿,”武帝胸中早有廟算,河西用兵,貴在神速,當以奇制勝,“此番河西之役,吾意不易主将,卿坐鎮後方,總攝機宜,衛卿以為若何?”
河西首戰,武帝力排衆議,擢拔霍去病為骠騎将軍。自家外甥亦不負聖望,統禦有方,所率勁騎深入匈奴腹地,如蛟龍入海,大捷凱旋。衛青雖心甚慰,然亦覺此策過于行險,遂躬身進言:“陛下聖斷。适才去病所陳分兵奇襲之策,臣以為可行。至于奇襲之将,臣鬥膽舉薦一人:合騎侯公孫敖。其人持重老成,且本貫北地郡義渠,深谙彼處山川地理,堪為偏師之帥。”公孫敖雖無赫赫戰功,然統兵尚屬穩健。衛青此薦,固為國舉賢,然亦存幾分私念——昔年公孫敖于己有救命大恩,後為心腹,得蒙陛下擢用。然其随他兩出定襄,皆未立尺寸之功。今若使其佐去病奇襲,或可分薄勳勞,亦是兩全。
武帝略作沉吟,颔首道:“如此也好,便依卿所奏。至于牽制左賢王部就讓李廣帶着他家小子過去,李廣久鎮北陲,熟稔胡情,再命張骞随軍參贊,料無大礙。近來北疆胡虜屢有進犯,正可借此蕩滌肅清!”
“陛下廟谟深遠,臣謹奉诏。”衛青抱拳,頓首領旨。
“二卿且歸府整備,待明日早朝頒旨,擇吉日興師。”武帝袍袖微拂,示意二人告退。
霍去病出宮與衛青道别後,卻沒回侯府,蹄下生風徑往上林苑虎贲大營而來,營門望樓戍卒遙見冠軍侯坐騎神駿,識得真切,下令撤開拒馬相迎,兵卒趨前恭敬執辔,牽了乘風回馬廄。
“少郎,河西來了消息。”甫入營壘,朱和便呈上飛鴿帛書。
霍去病随手遞了馬鞭接過信去:“何時傳回來的?”
“今日午後。”朱和肅立回禀。
帛書之上,正是畢城的熟稔筆迹:
“少郎勳鑒:舒氏女公子諸務順遂,舒翁主貴體漸安,靜養如常。近日所謀為西域酒商巡查之務,行旅已近昭武。齊豐與仆二人,必殚精竭慮,護持舒氏上下周全。沿途行程,必時時以飛羽傳書禀告,少郎萬勿挂懷。
畢城、齊豐頓首謹禀,伏惟珍攝,勿勞賜複。”
“少郎,信中所言何事?”朱和随霍去病步入中軍大帳,低聲探詢。
“諸事皆安,已然西行。”霍去病将帛書收于懷中,移至精細沙盤前,目光如炬,“這兩日收拾收拾,來活兒了。”
朱和聞言,目露精光:“少郎之意,可是那河西戰端将啟?”
霍去病微微颔首,修長手指點向沙盤:“傳令,各部校尉即刻來帳聽令!”
“唯!”朱和抱拳領命,步履如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