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車大考,出場順序由抽簽決定,堂邑夫最後出場,薛環一同随他候場。
我不是參考人員,不得入場,和薛環隔着圍欄,說了會兒話,便回到看台。本想多說一會兒的,但是李椒都要把我瞪死了,我就趕緊“逃”了。
我去找平安,半路被萬三拉去當“寵物”,她帶了好些好吃的吃食引誘我,喂我的時候非要我躺在她懷裡,漸漸的姿勢像母親奶孩子那樣,她沉迷其中,樂此不疲。
雖然亭子兩邊都放下了紗幔,萬三也帶着圍帽将我一同罩住,旁人是看不見的,但我半推半就,還是不肯輕易從的,這個萬三,真是逮着機會就把我當兒子。
我趁她不注意,像個泥鳅一樣跑了。她不死心,一邊罵我沒良心,吃幹抹淨就拍拍屁股不認人,一邊厚着臉皮跟着我屁股後面,到了惠王的涼亭。
平安看見我和萬三追打着來了,便從惠王齊王身邊撤下來,“怎麼,不是去找薛環一起玩兒的嗎?”平安笑道:“你看你吃的什麼?小嘴巴小臉上都是黑黑的。”說着就拿出帕子沾了茶水給我擦臉蛋。
“是三三給我做的茯苓姜棗糕。”我道。我臉上那些,應該是棗泥。
萬三恭敬的站在亭子外面,端着禮,隻等得了惠王的許可,才進到亭子裡來,到平安身邊端坐下。花鐵鐵也來了。
儀甲披紅色文武袖的學子們來回巡視,負責輔助考官計分,傳達各個計分點訊息,騎着馬從我們亭前經過,平安,花鐵鐵和萬三的視線不由跟随。
我呵呵笑了一聲,道:“真好看。”
花鐵鐵回過頭來,撇了撇嘴,道:“好看什麼,一群大蛐兒蛐兒,一巴掌拍死好幾個。”
她嗓門大,聽見這話的人不少。
“蛐兒蛐兒就是蟋蟀。”平安道:“又稀有又帥氣,也配的上。”我不得不佩服平安,她可真會找補。
直到紅袖學子走遠看不見了,萬三才回過頭來,“你們說,男人騎馬什麼姿勢最好看。”
平安聞言,瞬間羞澀低頭淺笑。她的圍帽上特别加了一圈由細小珍珠和水晶穿成的流蘇,此刻随着她的動作來回擺動,閃着光芒,很是漂亮。
萬三撩起自己的帽簾,又掀起平安的帽簾,探頭過去确定平安的反應,她眼睛一亮,大有遇見知己的樣子,然後将帽簾都放下,朗聲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花鐵鐵參與不進去,有些着急,“不是問的哪個姿勢最好看嗎,怎麼還笑起來了?”
我用團扇閃着風,面無表情地低聲揭露答案:“擺腰。”
花鐵鐵正在端着杯子喝茶,聽到這兩個字,剛要說這有什麼好笑,便瞬間回過味兒來,被茶水嗆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看着平安發笑道:“平安,你還真是……妙啊!”
亭子裡其他人,也都淺淺地笑着。
隔着圍帽也能感覺到平安此時又羞又窘,怕和我們一起還鬧笑話,便往鄭清身邊使勁兒靠了靠,和我們保持距離。
花鐵鐵嗆了那一下,便一直咳嗽,我伸手在她背後拍了兩下,她好了,卻又來嗔怨我,“下手輕點,不咳嗽死,也被你拍死了。”
“喲,你是個蛐兒蛐兒啊,拍一下就死?”我道。花鐵鐵見我故意拿剛才她的話來噎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平安等人淺笑。
“要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就好了。”萬三優哉遊哉地道:“下輩子我就不托生成人了,要是還托生成人,我就做男人……”
“你可做不成男人,你還得撅着大腚甩着大紮到處拉人當兒子,追屁股後面上趕着給人當娘呢!”我揶揄萬三。花鐵鐵一臉‘你今兒吃屎吃撐了,逮着誰都往死裡噎’的樣子。
萬三白了我一眼,哼了一聲道:“是是是,我便世世代代都生成女人,總有一輩子你是我生的。隻但願我生生世世都姓李名蔓姬。”
“姓李?哪個李?”我聞言瞬間警覺地看着萬三。
萬三吊兒郎當地道:“哪個李都行,隻是别耽誤我叫李蔓姬。”
我們對萬三的話不明所以,平安卻忍俊不禁,然後低頭羞澀地往鄭清身後躲了躲。
萬三又贊了平安一聲“妙”,滿眼都是知己難遇,相見恨晚的激動。“妙什麼妙啊。”平安咬了咬嘴唇,愁苦懊悔道:“哎呀,我真是讨厭死這種秒懂的感覺了。”
七皇子和柳延年也抽搐着嘴角淺笑起來。我拉着柳延年問她到底笑什麼啊?
柳延年強忍着笑意,道:“小兒不宜!”
我大怒,用小手使勁兒掐他大腿胳膊和他腰:“宜不宜,宜不宜,宜不宜……”正掐的起勁兒,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倒吸一口涼氣,小手捂着小嘴巴:“日理萬機?!”
我難以置信的回頭看着萬三,一臉‘你可真是天生做婊子的材料,你不幹這行,這行都得倒’的神情。
萬三掀開圍帽,高挑着下巴,用鼻孔看我,仿佛在說:怎麼了,管得着嘛你?有本事你叫李蔓姬啊!!得天獨厚,順理成章!!!
我眼神警告萬三,萬三一翻眼,别過頭去不再理我。
那邊花鐵鐵突然大手一拍,道:“哎呀呀,三三你還真是志向遠大,我嘗聞這個皇帝日理萬機,那個君王日理萬機,這個宰相日理萬機,那個首輔日理萬機,這個将軍日理萬機,甚至連太後都日理萬機,啧啧啧,滿朝文武,哪個不日理萬機。日起來啊日……果然逃不過生生世世做女人,那就得姓李名蔓姬啊!!這特麼才有做女人的樂趣,這特麼才真正是女人啊,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
我們亭子裡笑聲四起,引得太子那邊也頻頻側目。紗幔北風吹起,一時間視線再無遮擋。
我餘光瞥見榮珺公主一臉欣喜地起身,不等她出亭子朝這邊過來,我就“不小心”撞翻了花鐵鐵遞到嘴邊兒的茶水,被她追着打着跑遠了。榮珺公主腳步一滞,有些失落。
可惜沒跑多遠,我就被花鐵鐵追上了,她拽着我的衣領,把我放倒附在她膝上,像娘打孩子一樣,打我屁股,我聲嘶尖叫。
萬三提着裙子哼哧哼哧跑着跟上來,心疼地護住我,“别打了,别打了,就是碰灑了杯茶水,多大的事兒啊,長安又不是故意的,道個歉就行,何苦這樣打他,你看都給打死了。”
萬三将沒了動靜的我,從花鐵鐵的膝上搶下來,翻過來一看,我已然翻着白眼暈過去了,就心疼地哭起來,指責花鐵鐵下手太狠,把她寶貝兒子打死了。
花鐵鐵慌張地退了一步,說:“哎哎哎,别胡亂咬人啊,我可沒使勁兒,她就是裝的,是裝的,我再打一下,你叫我再打一下,我指定給她打醒過來,你别不信,我就再打一下……”說着花鐵鐵就要把我拽起來,舉起手威脅着吓唬我,警告我别裝了。
兩個人糾纏起來,萬三死死抱住我,哭喊着:“還給你打!?……再給你打一下,下下輩子的胎都投好了!嗚嗚嗚……可别真做了李蔓姬啊……我的兒……”
兩人繼續争奪着我。
平安跑過來問情況,見我鼻血橫流,被兩個人撕扯着飛的滿臉都是,實在駭人,尖叫一聲,花鐵鐵和萬三也吓了一跳,平安不管她們,更顧不得氣喘籲籲,就大喊着把我搶過來,叫跟上來的鄭清趕緊把我抱回亭子裡去。
柳延年不讓他們把我放平,說那樣流出來的鼻血會嗆到肺裡,就真救不活了。鄭清便将我支在懷裡半躺着,平安渾身顫抖着給我擦拭鼻血,萬三不停地哭喊着兒子我的兒子,幫忙打下手。她嘴上不停,手上卻利落……
一圈的人都急得不行,便也不在意萬三的胡言亂語。一陣騷亂,引得其他亭子裡的貴族們,紛紛張望。見是惠王的亭子,便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看,太子那邊差人來問。
花鐵鐵意識到犯了大錯,連忙拿了一顆鳄血菩提給我服下。我緩緩睜開眼,看了看衆人。
衆人長長舒了一口氣,緊張地心情和身體,都放松下來。不等他們詢問我情況如何,我便道:“不是花鐵鐵的錯,别怪她,是我練功出了點小岔子,又連日操勞不得休息,疏忽了,方才跟花鐵鐵鬧着玩,催動内力太急了些,氣血上湧才……好累,想睡。”
我感覺鄭清的懷抱好清涼,好舒爽,我仿佛睡在一朵蓮花做的搖籃裡,飄蕩在泛起微微漣漪的水面上……便緊緊抱着他的胳膊,在他懷裡縮成一小團兒,拒絕被萬三拉出來。
昏昏沉沉間,隻聽得帶着鼻音的榮珺公主問萬三,“你是長安哥哥的娘?”
萬三做作地抹着眼淚,悲戚蹙眉,滿臉心疼地默認。
我立即用盡全身的力氣,睜開眼,艱難地對着萬三說了一個字:“滾!”
說完我就沉沉睡着了,沒聽見萬三愣了一下後,自我緩解尴尬道:“我兒真是孝順,回光返照,就為了最後和我說上一句話,哪怕就一個字,也要留給我,真是我的好大兒啊……”
平安憋了一下,蹙着眉頭,叫花鐵鐵遵照我意思,“趕緊把她帶走吧。”
花鐵鐵聽話照辦,一巴掌呼暈不願離開的萬三,扛在肩上就走了。
平安對着花鐵鐵強裝的背影,欣慰地點點頭,覺得自從有了個更不懂事的萬三,花鐵鐵就懂事了,果然人呐,全靠襯托。又忽然想到剛才就是花鐵鐵把我打了個半死,萬三舍命沖上前去把我救下的,便亂了一下,最後隻覺得一個賽過一個,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禦車場上的大考,進行的如火如荼,熱火朝天。
二十個學子,分成五批入場,四人一組,車馬随機。
場上的學子精神抖擻。候場的學子們氣定神閑,甚至輕松暢談,對場上學子的表現,進行客觀公正的評價。
禦車大考,分為鳴和鸾,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一共四個場地,每個場地外有十位指定大考官打分,另場上每位學子跟有四位非指定考官打分,既每輛戰車上随機兩位監考官,再有随機兩位監考官騎馬随行。
考試核分,公開公平公正。
鳴和鸾,是指馭手駕車時,控制馬車銮鈴的節奏,這一項技能貫穿禦車大考的始終,隻要馬車開始行進,考官便根據鈴聲的節奏開始計分扣分。
逐水曲,是駕車沿着崎岖陡折的水道,彎道,疾馳,甩尾,滑行而不失控,考察的是學子對複雜地形的高超駕馭能力。
過君表,是駕車精準通過上位者看台下轅門前設置的各種障礙,還能從容不迫地施行軍禮,儀态端莊的展現高階禮儀。
舞交衢,是模拟戰場上的各種作戰情勢,由學宮學子扮演敵軍,發動各種突襲埋伏,應考學子要在靈活馳騁中展現機動的戰術:如何守,如何攻,如何突圍,如何制敵……
最後是驅禽左,展現曲折地形,戰車高速行駛圍獵時從左側迫近驅趕獵物,輔助禦車上的射手射獵,驅禽左平時圍獵圍的是動物,上了戰場圍的就是敵人,是軍事和田獵的雙項考察。車上的射手一般跟的都是自己的書僮,這時候拿着沾了紅漆的無镞弓箭,随機射中一個獵物就可。
逐水曲那邊場地泥濘,驅禽左都是各種動物,這兩處場地沒有搭建臨近場地的看台涼亭,不過其他兩處場地的看台涼亭,都建在地勢較高之處,視野清晰,很方便觀看這邊的兩個考試。
考試靠的就是臨場發揮,便是平時辭文答辯的小考上也會有突發狀況,何況是這種不确定因素衆多的禦車考試。
首先,越靠後出場,逐水曲這一場地越泥濘難行越要吃虧些,安插在得分點和扣分點的小旗子,也因為多次撞倒反複插拔,變得異常松動。
但這些狀況,都不算什麼。也許是前四場舞交衢的學子們被應考學子打得落花流水,心生不忿,或者最後一場他們才活動開筋骨或是怎樣,反正他們突然異常勇猛,搞得堂邑夫最後四個出場的學子,在舞交衢這一場地的考試,和真正的戰場無甚區别了。
唯一的區别就是他們使用的武器都是棍棒而已,并不能直接要人性命,但也不容小觑。
戰車疾馳,他們打不到車上的人,就埋伏攻擊馬匹,馭手一邊駕車,一邊和副手執戟還擊……場面一度太過激烈,幾個騎馬随行的監考官,都被迫與考生隔開,甚至有兩個落下馬來,随行車中的考官也都紛紛感覺不妙,神色緊張,小心躲閃……
場邊的大考官們也都神情各異,但并不做聲響,隻能依舊裝作氣定神閑的樣子,硬着頭皮完成考核打分的職責任務。
等考生突破重圍,到了驅禽左,就更誇張了,動物們大概由于天氣炎熱,或者前幾場考試的驚吓奔波,積壓到了極限,忽然變得異常躁動,有些精神頭一般的,膽子小的,之前幾場考試老是躲在場邊,這會兒說是為了考試公平,必須要撤下來,又沒有特别溫順的動物了,便拉來了一群原本因為品種,性格,暴躁嗜血不适合考試的動物來,硬把數湊齊。
這些動物們,進入場地後便近乎失控,一般動物遇上戰車驅趕,都是會躲避的,但這些動物,反而跟着馬車狂吠撕咬……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騎馬随行的考官雖都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又被沖散,隔絕在外不得近前,紛紛看向場外大考官,其他兩個場地的大考官,因為已經完成打分,便也到驅禽左的場地觀看考試情況。
場上的田世子叫苦不疊,他們寝室四人這次都考進了前二十,本來可以分開抽簽上場的,但是李椒想和堂邑夫一個場次參考,較量一番,陳書也想和李椒堂邑夫比試一下看看差距,田世子一看,他們都一個場次,自己也一起吧。
禦車考試是允許考生約定同場競技的,所以他們就派田世子去抽一個簽,決定出場順序,結果田世子手氣太臭,上來就抽了個二十,毋庸置疑地最後一場。
眼見得,陳約的箭都已經射完了,田男男因為戰車颠簸,動物狂亂,總也找不到射中的機會,出于謹慎,保存實力,于是還剩了不少箭,但也沒什麼大用場,薛環和李墨香一箭未發,全憑馭手們的高超車技與動物們周旋。
不久馬兒體力極速下降,動物們癡纏上來,田男男箭射完了,便學着陳約一起揮動長戟,但是他們之前在舞交衢時,太過奮勇殺敵,已經耗費了太多體力。
按照規定驅禽左這場考試,馭手隻能駕車輔助射手,不能主動拿起武器進攻或者防守,想要擺脫動物隻能依靠車技驅趕,于是這會兒看到陳約和田男男逐漸式微,陳書與田世子就有些慌了。堂邑夫和李椒還能熬,可他們再這麼下去,一旦被動物反撲上來瘋咬,馬匹受驚或受傷,怕是會出事兒,往輕了說車翻馬傷,往重了說,那就是車毀人亡……
可田世子和陳書這時候退出考試,不僅嚴重失分,被判定不合格,使得考試中斷,也一定會影響到堂邑夫和李椒的成績,作為兄弟他們不能不講義氣,打算死撐到底。
場外的人也都提心吊膽,人們紛紛議論,是不是應該終止比賽。
但考場如沙場,學宮大考關乎考生本身及其整個家族的榮譽與發展。就算大家都看出危險,大考官們也不會為沒發生的事故,勒令考試中斷,他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承擔事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的責任。
就算真的出了人命,也有太子在場呢!
學宮大考,乃國家大政,從來都是一考定終身,如同春闱一樣,不會因為意外原因突發事件,就重考,補考的,就算突發疾病死在考場,也要等考試結束,屍身才能離開貢院。
故而,不管發生什麼事,上了考場,便一切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中斷考試,此例斷不能開,此風斷不可長,天子也不能下旨,何況太子。
所以眼下,除非考生自己提出中斷考試,否則一切聽天由命。
堂邑夫和李椒又怎麼會對田世子和陳書的窘境視而不見?拉缰引馬過去與他們的戰車并駕齊驅,戰車不能靠得太近,但總算沖散了一些動物。
情勢依然危機,堂邑夫和李椒,一邊駕車驅逐,一邊交換眼神,最後李椒大喊一聲:勠力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