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考試已不再是單獨技藝上的較量,而是瞬息萬變的沙場——他們是考場上的對手,日後真上了戰場,便是生死相依的戰友,李椒的一聲令下,他們心頭忽然湧上一種同仇敵忾的濃濃兄弟情。
四輛馬車進退有度,合力協作,将動物們圍繞驅逐,陳約和田男男得到喘息,薛環和李墨香紛紛拉弓射擊帶頭撲咬戰車的動物,雖然箭沒有箭镞,但是他們技藝高超,專門射擊那些動物的要害。馭手們駕着高速的馬車,趁機将這些動物分隔開來,群龍無首,四散潰逃……
受傷的動物被快速清理出考場救治,場上騷亂平息,這時四輛馬車,分散開來,回到各自的軌道上,按照标準考試要求,将動物們驅趕至指定路徑,完成考試。
考試結束,場邊歡呼震天……
禦車大考的成績,半個時辰後放榜。
衆人等在榜前,我跑去薛環身邊,薛環一把牽住我的手,我滿心歡喜,緊緊貼了上去,他另一隻手握上我的手,将我的手搭到他的臂彎上夾緊,我開心地搖晃着身子,很自然的抱上他的胳膊,将頭靠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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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看着我們的花鐵鐵和平安,神色各異,圍帽下的平安一臉姨媽笑,花鐵鐵酸不拉幾的道:“就那幾個動作,夠我學一輩子的了,平安,還真讓你說着了,那倆小屁孩,還果真是在談什麼勞什子的戀愛呢。”
“好可愛哦。”
“可愛個屁!”
“我怎麼有一種自家養的小白菜還沒長成大白菜,就被小豬崽子拱了的感覺呢,心塞啊。”柳延年酸酸的,心揪着。扯着腸子一起疼。
“你可能和三三一樣,把長安當自家小寶貝兒了,一般這種情況,老父親是會難過的。”平安說着,一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樣子。
柳延年癟了癟嘴,沒說話。花鐵鐵也擰着眉頭,沒再言語。
“那小子不錯,聰慧過人,天賦異禀,最重要是年齡相仿,看着怪般配的……”平安說着就頓住了,滿臉傷感,最後搖着頭,歎了口氣。
堂邑夫排名第七,他的分都扣在最後一場的鳴和鸾上,最後一場他們四人的車鈴确實亂了些,不過這個成績,已經遠遠超出大家的預料,衆人都很開心。
花小樓的姑娘們要給堂邑夫開慶功宴。
堂邑夫不好意思地推拒,說學宮大考并未完成,這時候慶祝不好。
平安和七皇子,柳延年也認為堂邑夫說的對,說半場開香槟不好,“還是等大考全都結束再慶祝,比較好。”
“什麼這不好那不好,什麼半場香槟開不開,等什麼等?”花鐵鐵覺得掃興,剜了一眼堂邑夫,道:“真把自己當盤菜啊,大家夥兒就是找個由頭開心一下子聚一下子,你還喘起來了,不去拉倒,姑娘們,咱們自己去慶祝孩子他爹考了個好成績。走!”
花鐵鐵說着拉上平安就走,至于七皇子和柳延年,一個瘋子一個傻子,她懶得計較,想來就來,不想來也沒啥。
姑娘們簇擁着有些尴尬的堂邑夫,七嘴八舌:“進了學宮大考前二十,就是保準的紫袖學子,便已是頂尖的人物了,怎麼就慶祝不得了?對對對,就是要慶祝,以後堂郎君每次考完了咱們都慶祝一番。慶祝到最後,說不定咱們堂郎君一不小心中了首冠,咱們都跟着一起去豐秋宴上慶祝呢,啊哈哈哈……”
男兒的意氣風發,總是讓姑娘們更加興奮悸動,對未來充滿期許。
而我,隻想跟薛環一起。等他們想起來找我,我早就不見了蹤迹。
姑娘們陸續上了馬車,花鐵鐵環顧一周,奇怪道:“長安呢!?”
在馬車上剛剛坐定的齊王聞言,立即探出車窗,道:“跟薛環一塊兒騎馬跑了。”
端坐在車裡的惠王,淡定道:“朝南邊去了。”
馬車裡的平安,摘圍帽的手頓了頓,蹙了蹙眉頭,等圍帽摘下來,她已經面色如常,可心裡對兩位王爺的“告密”,感到有些不快。
心中不免腹诽:這兩位王爺各種借口跟着長安,都住到家裡來了,如今還要把花鐵鐵當槍使,借着她的手,将長安牢牢綁在身邊嗎?長安就不能有自己的空間嗎?和喜歡的人一起出去玩玩怎麼了?非得擱在眼皮子底下嗎?
還有這個花鐵鐵,她自己想去幹什麼,和什麼人在一起,玩什麼,聊什麼,長安從來不多過問。她反倒管長安管得跟老媽子管兒子似的。
平安想到這裡,便隔着馬車窗子,對花鐵鐵道:“鐵鐵,咱們還是及早進城吧,堂邑夫剛還約了田世子李公子陳公子一起,李公子和他關系才好些,長安不來就不來吧。”
花鐵鐵正牽來馬匹,要去把長安找回來,聽平安這麼一說,才道李椒那個臭脾氣青面臉也來參加晚上的慶功宴,想着今日他們四人在場上的險象環生,天衣無縫的合作,确實應該借着這機會徹底緩和一下關系。
她越想越覺得的是這麼個道理,長安确實該回避一下,“對啊,這可是她大螳螂的慶功宴,除了這個原因,她沒道理不參加。”花鐵鐵點點頭道:“好吧,讓她玩去吧,咱們先進城吧。”
惠王齊王略略失落。
時辰尚早,堂邑夫和李椒,陳書,田世子,一道先去了萬園街清水小塘泡湯浴,洗去疲乏,還做了一個精油按摩,小憩了一會兒,然後又去了隔壁的台球園包間打了幾場台球,包間是貴賓等級,絕對私密,他們一邊打球一邊複盤今日的禦車大考。
李椒緩和了态度,但對堂邑夫依舊沒有過多熱情。可他已經開始思考自己長久以來那般行徑去對待堂邑夫的合理性了。
今日堂邑夫在場上對他的指令完全聽從,賣力合作,堂邑夫隻是跟着韓燕熙學了三天,經過短期的不懈練習,就将禦車技藝快速提高,今日場上的表現,堪稱精湛超絕。
這讓李椒有了新的認知,他不禁掂量起自己一直以來對堂邑夫的成見是否太過偏執,反觀堂邑夫格局氣度胸襟,并非常人能比,顯然更優于自己,值得自己學習。
其實,要不是長安,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李椒這樣想,可一想到長安,想到如今長安不纏着堂邑夫了,又開始和薛環那小子拉拉扯扯的,李椒便又心塞起來了,塞得有些喘不上來氣,他偷偷捂了捂心口……
李椒有些不想參加什麼慶功宴了,可是已經答應了,又不好出爾反爾,便冷着臉,用力推杆,将台球打的“哒哒”作響。
他們一直玩到卯時五刻,來花小樓三樓包間參加慶功宴的時候,我和薛環已經從山居小院回來了,薛環回了學宮,我正坐在一樓後院東側抄手遊廊的隔間裡,磕着瓜子,喝着果茶,聽說書先生講《畫皮》。
田男男跑過來招呼我上三樓。有姑娘們在,包間裡的場子已經熱好了,氣氛歡脫愉悅。
酒菜上桌,席面鋪開,正位是惠王,左右是齊王和七皇子,然後是田世子陳書,李椒堂邑夫分列兩側,再次是鄭清柳延年和幾個書僮,接着是花鐵鐵平安虞三娘子和萬三等花小樓清閑着的姑娘們。
我坐在惠王和齊王中間,惠王以茶代酒,發表講話,幾杯開場酒下去,姑娘們彈唱起舞,大家就自由起來,坐次就随意起來,堂邑夫被萬三拉到姑娘那邊坐,而我則到李椒身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給他。
“這是延年益壽的鼋血菩提,給老夫人的。”我道。
李椒接過去,放入懷裡,什麼也沒說,連謝謝都沒說。
斜對面的花鐵鐵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用力的嚼着,然後将筷子“啪”的放到桌子上,黑着臉看着我,仿佛在說你熱臉貼他冷屁股幹什麼?那麼好的東西,我辛辛苦苦用内力煉出來的。剛才我回來參加慶功宴,花鐵鐵還驚了一下,仿佛我是回來添亂的。這個傻子,李椒和堂邑夫好不容易緩和了,我不趕緊乘勝追擊啊,我躲出去算怎麼回事兒。
花鐵鐵知道我就是單純的忙中偷閑,見縫插針地跟着薛環溜出去玩兒以後,瞬間變臉,好在虞三娘子和平安攔住了她,不然她還要打我屁股。
“我~祖母時常念叨你,想念你,總盼着……你抽空來我家看看她吧。”李椒頓了頓,低聲道:“明日可好?今晚我把這個交給她的時候,跟她說,她定是歡喜的。”
明日,“倒是有空,要不還是先别說了,萬一我有事脫不開身呢?”我道。
“就去眼一看,不耽誤什麼功夫。就算有萬一,你也抽空去看一眼吧。”李椒道:“我奶奶不喜歡驚喜,還是在上郡的時候,有一次,我外出做事,突然歸家,她高興又不高興,說以後不許我給她驚喜。
她囑托我以後要回家來,就提前叫人跟她說,早說一天,她就早歡喜一天,早說十天她就數着日子早歡喜十天。
我想她對你也是一樣的心意,若你明日突然造訪,她自是歡喜,可你坐一坐就走,你坐一刻鐘她便糾結你一刻鐘就走,你坐一上午她便糾結你過午就要走,哪裡肯盡興歡喜?還要怪罪我早不和她說。老人家就是這樣的,盼着的時候才最是歡喜,所以有好事情,我要早早地和她說,你且體諒,不是我以此挾你,實在不能去,祖母也是理解的。”
有他這句話,我才好松口氣,我真是給他吓怕了,一點不敢提前應承,生怕又因為什麼突發事件爽約,又給他逮着把柄,把我恨毒了。
“好吧,你和老夫人說吧,嗯,我明日給七皇子制好藥就去府上拜訪,我喜歡李媽媽做的手擀面,明日我去府上,賞我一碗吧。”我軟軟糯糯的請求道。
李椒的冰塊臉,難得舒緩融化開來,扯了扯嘴角,道:“什麼賞不賞的,照舊管夠。”說着他亮起的眼色瞬間一暗。
我絲毫不覺,隻顧着開心道謝。
過了一會兒,李椒又道:“要不散了席,你就随我回家吧。”李椒想最好這就動身走,但是親王皇子都在,他提前離席實在失禮。
“……”我擡頭望着他,心中歎了口氣,那時候他雖尚且年幼,但情窦初開,總是用情太深,我是無心的,但他因為我傷心狠了,偏執的以為我欺騙了他的感情,便總以為我對他不真誠。人啊,相信的能力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重創,是很難恢複的。
“你放心,我不會诓你的,你難得對我和顔悅色,我可不想再得罪你招你恨,你那麼孝順,老太太是你的逆鱗,我怎麼會在拜訪老太太這件事兒上戲耍你呢?再說老太太對我那麼好,我理應早該去拜訪她的,隻是以前你厭惡我,我不敢去你府上叨擾而已,這回你松了口,我可不得上趕着去啊,我還怕你回頭變了卦,我倒去不成了。”
李椒被我說中心思,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是我失禮了。”雙手端起酒杯向我拱手示意,然後仰頭一飲而盡,算是賠禮道歉。
也許是酒的作用,李椒喉間有一絲甜蜜,順着滾燙的熱流直擊心房。側頭看着那張依舊稚嫩的臉,一股苦澀又瞬間湧了上來,他假意擦着嘴角的酒水做掩飾,不着痕迹的歎了口氣。
第二日一早我就給七皇子配好了最後一劑藥,服侍他喝下,這一次他并沒有昏睡,精神頭反倒很足,便跟着花鐵鐵鄭清他們在書芳園上課,我和平安一起去忠義侯府拜谒。
将平安介紹給老夫人,便給老夫人請了平安脈,她身子十分硬朗康健,我道長命百歲不是問題。
老夫人哈哈笑道,“這還多虧了你啊,前些年在上郡,你總是給我捶肩捏背到天亮,以前隻感動你孝心,後來才知道你那是暗中給我治病,怕我瞧出端倪,就緩緩的治,這些年我這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都有勁兒了,一口氣兒種一步地不在話下,哩哩啦啦的小毛病再也沒犯過,身子舒爽着呢,起初還以為是長安城的風水養人,離了上郡那苦寒之地,自然就好了,後得知你醫術了得,前後一想就明白了,你這孩子,多純良的心地啊,哈哈,老婆子我看人從不走眼。”
說着老夫人看了看平安,又看看我,再看着平安,仔細端詳着我們倆,點點頭笑道:“真是花兒一樣的孩子,好哇好哇。”
我又給李媽媽把了把脈,都是些這個年紀常有的病痛,我如今公務繁忙,自不能親自診治,隻先開了一個方子,回去叫我一個擅長此類病症的師侄,這段時間到忠義侯府上出診,搭配我的方子,針灸推拿便可。
說起來,李家大公子李檔的親事定了,是隴西的良家子,老夫人下個月七十壽宴過了,忠義侯李遠就上折子請封大公子侯爵世子,等朝廷正式冊封完世子,他的婚事就提上來。
老夫人喜笑顔開的說着,這樁樁件件的喜事,除了冊封世子典禮,其他兩件事都是人情世故,都是要随禮掏錢的,她是隔着輩的長者,我們小輩間不曾拉過這等來往,拉不拉這個來往還要另說,如此,她也是不好直接開口邀請的,便隻要我們平時多來走動,閑時常來看望她。
平安是個聰慧的,趕緊說:“這等好事兒,就算府上不發帖子給我們,我們也是硬要來讨壽餅,搶喜糖吃的。”
“就是,我不光想帶着妹妹來搶壽餅喜糖,還要把我結交的姐姐們都帶來搶,沾沾老夫人的福氣,也沾沾大公子的喜氣,更沾沾侯府的貴氣。我的那些姐姐們原是南唐放良的姑娘,先前在花小樓落腳,如今搬到芳園去了。”我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道。
這都是名門貴族圈子裡,極為露臉的機會,尋常人花錢買路子都不一定能得到,得好好利用,不然也對不住花鐵鐵精心煉制的那兩顆血菩提。
“好好好,歡迎姑娘們來我們府上赴宴。”老夫人笑道。
平安聽了我的話原本惴惴,看到老夫人的反應,有些驚喜,問道:“老夫人不嫌棄她們嗎?李家可是侯門貴胄……”
“啊哈哈哈,我這老太太都沒這些老觀念,你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倒念這些老婆婆經。”老夫人笑道:“我們這代人從前都是泥腿子,不管我們家,這京城中的士族,多的往上數三代,少的數一代,誰家不是泥腿子出身?
倒是這些落了難的姑娘從前都是官家女,南唐那邊的,出身倒高貴着呢,人家都遭了罪了,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容易贖了身,放了良,重獲了清白自由,其中艱辛,同為女人想想便知道了,憑什麼嫌棄人家啊。
她們要真能來我這裡坐坐,我高興,跟我說說南唐那邊的風土人情,哎,說不定我一把歲數了,還能從她們身上見識見識老唐遺風呢,啊哈哈哈……”
不管是南唐還是北漢,老一輩人,總是對盛世老唐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和憧憬。
老夫人豁達,叫平安刮目相看,贊歎不已,我臉上也分外有光。常言道笑貧不笑娼,老夫人是既不笑貧也不笑娼,一把年紀,看事通透,不糊塗。
吃了午飯,又說了會兒話,我們就告辭了,老夫人送我們出了大門,給我們拿了一些李家莊子上新下來的時令水果,還有她跟李媽媽親手做的糕點,再三囑托我和平安常來家裡玩。
回去路上,我和平安聊起李家來。
“什麼門第,什麼聯姻,李家尊重這些,卻也最不看重這些,也從不張羅這些,李家一門榮耀,都是男人們上陣殺敵,拼死掙回來的,穩固經營,也都靠着男人們在朝堂沙場的軍功政績,從不靠鑽營内宅裙帶這些東西做依仗。
甚至刻意規避這些。如果是個好姑娘,就算是養在府上的丫頭,也三書六禮,娶進門來做正頭娘子,從前李家是太守府,如今更貴為侯府,可李家的後院從來都是一頂一實打實的幹淨,妹妹這也是我今日帶着你來一同拜谒老夫人的原因。
以後,你家鄭清也該是位武将,你若能像老夫人一樣,把這一大家子打理的清平安樂,那便是極好的了。以後你,經常到忠義侯府上來玩,正好他家新婦進門,你從旁瞧着,也跟着老夫人學學掌家的本事。”
平安點點頭,頗為感歎似的,道:“李二公子對你好癡情啊,他哥都續弦啦,他還不議親。”
“什麼跟什麼啊?”我頭一疼,道:“他不議親是因為他李家的内功心法,保持童子金身,不卸元陽,能更加快速的晉升九品,跟我有什麼關系。可别瞎猜亂說哈。”
平安吐了吐舌頭。
“哎,我和他的事,你怎麼知道的,花鐵鐵說的?”我瞬間怒發沖冠。
“别别别,先别生氣,是我,是我先瞧出不對的,李二公子對你愛之深責之切的樣子,我很難看不出的,我就跟堂邑夫打聽,正好花鐵鐵撞見,就……”平安努力解釋。
“她怎麼和你說的?”
平安把她知道的關于我和李椒的事情說了一遍,我特麼都沒聽出來那說的是我和李椒之間的事情。
之前江湖上流傳的版本雖然離譜,但去除捕風捉影,起碼還有個原來的樣子。
“這是誰用我和李椒的名字寫了個新話本子吧?”我腦瓜子嗡嗡的,“嗯……現在這個版本,還有誰知道?”
根據我的經驗來看,誰知道,這個“話本子”就是誰參與醞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