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冉撐着下巴打了個哈欠。
也是。
玻璃盒子與舞蹈本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永遠猜不到它何時亮起,又為何而亮。
無盡混沌中偶爾的光芒乍現,此後的暗潮和波瀾,人人都想窺視。
神秘,極緻,赤裸,無序,這才是路西法的吸引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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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許冉起得晚,萬小琴和紫毛都不在家,餐桌上躺着一隻新皮包,是萬小琴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款式,logo她認得,LV嘛,王玉芬也有一個,托朋友在廣州的皮具城買的,但買回來第二個月皮就裂了口。
都是皮包,怎麼有的五十,有的一萬呢。她想不明白,伸手去摸了摸那個包的金屬扣子,滑滑的涼涼的。
桐城的夏天愈來愈深,知了趴在窗外的梧桐樹上口渴難耐,室溫到了正午極速地攀升,炙浪從玄關唯一一扇窗撲進來。
—— 指尖的涼意令許冉着迷。她拎起金屬鍊條,挂上自己裸露的肩膀,着迷地看門後穿衣鏡裡的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穿衣鏡是破的,被紫毛砸破的,他們倆好的時候難解難分,吵的時候也很吓人,紫毛喜歡砸東西,萬小琴則用尖尖的指甲掐得他嗷嗷叫。
許冉忽然回過神。
鏡子裡的人太陌生了,她吓了一跳,慌張地把包放下,又抽了紙巾,胡亂地擦,心裡非常内疚。
許冉懷着這份内疚把家裡裡外打掃了一遍,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樓梯扔垃圾,跑得滿頭大汗,臉頰通紅,樓道裡遇上同層的鄰居,牽了條泰迪,狐疑地打量她。
萬小琴那些丢的到處都是的短裙熱褲,許冉一件件給她折好了,整齊地碼在床頭,不小心碰了她的枕頭,枕頭下露出幾個小小的方形的東西,很誇張的顔色和圖案。
許冉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臉上發燒,趕緊給她藏好。
路西法的員工化妝室裡的話題向來葷素不忌,萬小琴更是根本不在乎,經常把和紫毛在床上的細節拿出來扯閑談。
其實讀職高的時候幾乎人人都談戀愛。
也有幾個追她的,尤其有些印象的是個長相秀氣的男孩子,單邊有虎牙。但她那時一直在打工,太忙了,根本不常去學校,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畢業的時候那男孩兒跟同班另一個女孩兒好了,據說今年已經訂了婚,請了許多班裡的同學去。
萬小琴看過她朋友圈裡那張訂婚照片,戳着許冉的腦門說她傻,不會把握機會,她說這男生爸爸一看就是做生意的,有錢。
别人說這話許冉也許不信,但她信萬小琴。做夜場陪客的,哪個沒有一雙火眼金睛。
“論長相你比她好很多。”萬小琴點點新娘的臉,“就一點,你不如她。”
“什麼。”許冉好奇。雖同班,但她對這位女生印象很淺,她很文靜,家裡條件也還不錯,本地人,不住校,許冉經常看到她父母開輛白色尼桑來接她。
“這裡,”萬小琴咯咯笑着,偷襲她的胸。
許冉從前從未對自己身體的美醜有過客觀的審視,不過最近不一樣了,她開始留意自己的身材,學習萬小琴打扮自己,有時候萬小琴和紫毛卿卿我我的時候,她也會忍不住偷看 —— 因為許冉喜歡上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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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衛生做完就過了晌午,許冉在樓下吃了一份青椒豬肝拌面,急匆匆上了公交車過了河往槐南路去。
除開晚上的工作,她還找在槐南路大學城附近的一家炸雞柳奶茶店做臨時工,雖然工資不高,但也是一份收入。
她喜歡的人叫林啟,也是店裡的臨時工,桐大大二機械工程系的學生。
他家在省裡一個出了名的貧困縣,整個暑假他都沒有回家,除了在炸雞柳店打工,也給人做家教。雖然出身不好,但林啟從來不卑不亢,話不多,人很沉靜,與人說話的時候會直視對方的眼睛。
許冉喜歡他的平和。
店裡時常隻有他們兩個人,門簾一放,外頭的噪聲也被隔絕了,隻剩下琥珀色的油在油炸機器裡發出輕輕的哔啵聲。
店裡進來幾個女學生,桐大舞蹈團的,算是這裡的熟客。據說藝術團的女孩兒都要控制體重,所以她們從不點雞柳,奶茶也是不加糖的。
林啟給她們點單。其中一個長卷發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兒說,“同學你是本校的吧,我們一起上的通識課。俄羅斯美術史。”
旁邊的幾個姑娘都在起哄。空調輕盈的風把她們的發梢吹得輕舞飛揚。
那個姑娘一點都不羞赧,又玩笑:“都是同學,買奶茶能打友情折麼。”
許冉在旁邊低着頭給鱿魚穿串兒,滿手都是黏液,聽見林啟很輕地笑了一聲,指了指牆上,“憑學生證送一份澱粉腸。”
“喏。”姑娘大方地把學生證遞到林啟的鼻子底下,“我叫薛嘉。”
此後一周,薛嘉幾乎天天都來,有時候和朋友,有時候就是一個人,也不纏着林啟,點一杯奶茶,坐在窗邊的位置喝,看看漫畫玩玩平闆,很自在,喝完了就走,也不強求和林啟說話。
許冉覺得她着實是個令人覺得愉悅的女孩兒,有時候她與許冉搭話,說些很平常的事情也是繪聲繪色,譬如外賣被偷,校貓生崽之類的。
那種輕盈的氛圍也能讓許冉開心很久。
下班的路上萬小琴醉醺醺地替許冉認真分析,你得學人家,主動一點。好女怕纏郎,男的也一樣。
許冉的身上都是舞池煙酒熏出來的混沌氣味,可她走在夏天的深夜裡,擡頭看天上的星星,又想起林啟,覺得周身都很幹淨。
啟是啟明星的啟。
她沒喝酒也像醉了,挽着萬小琴的胳膊傻笑,說,我覺得他也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