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嫁去了潮州,接連生了兩個女兒,跟着丈夫在廣州打工。
今晚生意差些,許冉偷懶,跑去吧台和酒保聊天。
和她要好的酒保是個很腼腆的長得很清秀的男孩,與她同歲,叫李邁克。因為他媽媽喜歡邁克傑克遜。後來他媽媽真的跑去了美國,與人結了婚,定居在阿拉斯加。
李邁克先前被熟人騙去東南亞打工,在賭場當服務生,後來做傳銷,好不容易才跑回來。
如今在路西法調酒,安安穩穩,他很知足。他在調酒上頗有天賦,最拿手的是‘白色佳人’。
許冉和萬小琴帶散客來點酒的時候,李邁克總變着花樣推薦最貴的。
“外頭下暴雨。當然人少。”莎莎也湊過來聊天。又用手肘戳她,說,“找你的。”
—— 是‘師哥’。
師哥的眼睛從黑框換成了金屬邊的,衣服從T恤換成了西褲襯衫。‘師哥’是讀金融的,陪他來的師弟師妹總說羨慕他在桐城最好的證券公司實習。
‘師哥’和幾個實習生同事來的,熟門熟路地攬起她的肩膀,說,你今天穿得好看。
她笑笑。小牛仔抹胸裙是和萬小琴拼團買的,露出一大團胸/ 脯。萬小琴不在乎。
說穿再多也沒用,在這些男人眼裡早就是光着身子了。
許冉覺得她是個哲學家。
他們聊那些金融圈的事情,幾百上千萬的項目什麼ppp,p2p,許冉聽不明白,但心裡也覺得‘師哥’很厲害。聽他們的意思,‘師哥’是這些人裡最出色的,年底轉正肯定是穩了。
‘師哥’叫她去開酒,開兩千多的日本進口的。
李邁克替她開酒,說:“這男的行啊,以前都是開啤的,散的。”
“聽他們說實習工資就六千多呢。年底還拿分紅。”
李邁克咋舌,“那轉正了豈不是更多。”
許冉端着酒和酒杯想起馬傑下午說的獎金,想着想着,走路也搖曳起來。‘師哥’上次稱贊她有一雙漂亮的腿,說,我前女友腿上摸着不如你細膩。
第一杯酒‘師哥’和在座的人一起喝。第二杯許冉和‘師哥’交杯喝。旁邊的人起哄,一杯不夠,得三杯。
酒瓶見底得很快,許冉心裡高興極了。馬經理說的沒錯,還是熟客的錢好賺。
酒杯放下來,許冉也有點眼暈,‘師哥’抓着另一個穿襯衫的人坐下,嗔怪,“你怎麼剛來。”
又扭頭,說,“給各位大佬介紹一下,這是我師弟,今年剛剛轉系來金融,期末就考了個第一。叫林啟,樹林的林,啟程的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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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李邁克在洗手間裡找到許冉。
她酩酊大醉,斜趴在馬桶蓋上半阖着眼歇氣,腳邊都是嘔吐的穢物。
李邁克親眼所見,她一個人喝歇菜了三個男的。那一桌攏共開了三萬多的酒,‘師哥’喝得找不着北,是保安給扛上出租的。
“我的姐姐,你這麼拼命做什麼。”他抽了紙給她揩臉,又湊過去小聲些說,“我問了,馬經理說了,月末獎金肯定有你的一份。”
一說到獎金兩個字,許冉就睜開了眼睛,空茫茫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又瞧了眼明晃晃的頂燈,眼裡忽然流下兩行淚。
“姐,你别哭啊。賺錢是好事。”李邁克哄小孩似的安慰她。
“賺錢是好事。”許冉把鼻涕和眼淚都揩在手背上,神經質地笑,笑着笑着,又翻過身,扒着馬桶圈繼續吐。
吐完她覺得身上舒服一點,胡亂洗了把臉,隻是頭暈,李邁克扶着她出去,卡座早就空了。
林啟待了兩個小時就走了,走的時候她借口上廁所也追出去。
林啟站在金碧輝煌的大門口問她:“你很缺錢?”
酸從鼻腔到達心底,劇烈地燒灼着她的五髒六腑。一個謊言接着一個,她是個騙子,她咎由自取。
她說:“是啊,我缺錢。”
林啟再看她一眼,像是覺得她不可理喻。那種惡心與不解的神情,許冉一輩子也忘不了。
門口的小保安認得她,問她,“莉莉姐,沒事兒吧?”
她說,“沒事兒。送個客人。”
裙子吐得不能看,衛生間地闆也不幹淨,許冉脫下來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淩晨三點半,她酒醉,穿着打底内衣在化妝間室的鏡子裡肆無忌憚地端詳自己近乎□□的身體,學着萬小琴的樣子撅着屁股擺pose。
牆角的排風扇還在轉,除那之外天地萬籁俱寂,雖然在這個房間她見不到天也見不到地。
她被自己的樣子逗樂,軟着腿坐下來,伏在桌上笑得樂不可支。
小橙也走進來,她今天喝得也不少,坐下來勾着涼鞋翹着二郎腿,看許冉裸露的背脊,一節一節,随着她的笑聲起伏。
“我櫃子裡有件t恤,你穿。”小橙說,然後掏出一瓶噴霧往嘴裡吸一口。她有哮喘,夜場裡空氣不好,她有時候會犯病。
許冉穿過走廊往後門,這個點沒有公交車了,出租車又貴,後門往外走兩百米是個橋洞,橋洞下面有載客摩的。
張鑫蹲在後門外的屋檐下抽煙,見她來,指了指,說,“小謝等了你一陣了。”
小謝是誰。
許冉的腦子泡在酒精裡,轉不動。擡眼看見謝存山,無袖寬松灰背心,帶了根銀質‘狗鍊’,倚在他的新摩托車上瞧她。
其實她不止一次在這兒看見過他。
剛開始以為他正巧路過,後來莎莎說那個喝啤酒的黑皮帥哥在對面路口新開的遊戲廳打工,後來又總見過他和張鑫抽煙。
她路過,他就偷看她,還以為自己沒被發現。真的挺傻的。
—— 巧合多了當然就不是巧合,女人的直覺很準。
不過此時的許冉也顧不得什麼小謝,小李了,她疲憊得隻想就地躺下睡覺,往包裡摸煙,卻摸到一個金屬質地的冰涼的東西。
她把手表緊緊攥在手心,攥得都疼了,心裡空空的,倦倦的,像沒有錨點的船,等待沉沒。
她想起林啟的眼神,俯下身又接着嘔吐。
有人拍她的背,把她的頭發摟到腦後。
吐夠了,吐爽了,她用手背擦嘴,轉過身,把手表抛給身後的男人,“送你的。配你的摩托車。”
桐城開始下雨,初秋夜的涼雨,和街燈的黃光一起落在她肩上,身上,像要在白天到來前徹底融化她。
謝存山松開她的頭發,手忙腳亂地接住,低頭看着亮晶晶的表盤,愣了兩秒,突然咧着嘴笑了。眉目英朗,神采飛揚。
他的瞳孔深黑,又亮,裡頭倒映着她蒼白的臉。
“很晚了。我載你回去吧。我開車很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