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謝存山送外賣,她經常要等他,在粉面館裡等,在地下通道裡等,在落雨的公交站前頭等 —— ‘哦。那你快點哦。’ 她在電話裡一次又一次耐心地說。
許冉移開眼睛。
等謝存山轉身走了,她又忍不住去看他背影。他變了許多,身上有種不外露的強勢氣質,更笃定了。
—— 平時風風火火慣了的人,心裡難得有些蒼涼感受,那孩子軟軟的涼涼的小手貼在她的臉頰上,她沒頭沒尾地想,要是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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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存山買了煙返回,沒來得及拆,聽見化驗部裡頭忽然吵嚷開。他三步并作兩步進了門,見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一起,戰事兇猛,似乎是因為排隊。
方才那對夫婦走了。
許冉還坐在他們的扭打半徑内,謝存山看見那男人揮舞的手肘差點就打到她的背部。
許冉正糾結要不要起身,突然手臂被大力一拉,見是謝存山。他幾乎是将她拎出了人堆,擰着眉,周身氣壓比剛才還冷,“怎麼不躲。”
“好不容易占了個位。”
許冉指了指,她把礦泉水瓶放在旁邊位置替他‘占位’。這樣一看,她的臉比紙還白,比剛剛氣色更差,上頭浮起的那抹微笑因此更紮眼。
謝存山有些氣悶,又不能真對着病人發脾氣,覺得她胃壞了腦子也壞了,給她在門外重新找了個座。
她坐他站,他把煙摸出來,又塞進兜裡。
許冉說,“你想抽就抽吧。”
“早戒了。”
許冉撇撇嘴,顯然不信。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許冉突然想起了什麼,平淡問,“還沒來得及問你。外婆身體還好嗎?”
加完微信後,她就想問他來着。微信對話框點開好幾次,但沒敢開口,怕他一個不高興給她拉黑了。
謝存山愣了愣,回答:“還可以。”
許冉說,“那就好。”
語氣輕快,好像收獲了一個極好的消息,還跟着廣播裡的音樂輕輕哼起了歌。
謝存山不再與她多言,走至無人的立柱後頭,點燃一支煙。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許冉做完胃鏡,醒了麻藥,謝存山提出開車送她回家。
麻藥勁兒還沒過,許冉暈暈乎乎,在副駕駛閉目養神,謝存山将空調打開,調至最小風,往她懷裡扔了點什麼,窸窸窣窣。她睜眼低頭一看,一條費列羅 —— 金箔紙包着球形巧克力。
“吃點。”
從前窮的時候愛吃,又舍不得買。
“你要是暈倒了,我還得掉頭又給你送進去。”
—— 麻藥剛推出來的時候,許冉還睡着,臉頰微微凹陷,病容憔悴。
護士問,是不是許冉家屬。謝存山沒回答,點頭,把人接過去。又把護士叫住,客氣問,現在能吃東西嗎,檢查結果什麼時候出來。
護士點點頭,說,三天後拿報告。不刺激的都能吃。先補點糖。
許冉禁食了一早晨,口裡無味,不想吃甜膩的東西。
剛想開口拒絕。謝存山卻忽然欺身。一瞬間兩人距離過近,她的鼻尖幾乎擦着他的衣領,男人的氣息和存在感強烈,淡淡煙草餘味和衣物曬過後的清香。許冉一時僵在原地,縮着肩,不知要作何反應。
‘咔嚓’一聲。謝存山替她系好安全帶,已然回到駕駛位,正經危坐側頭看她,語氣有些警告的意味,問:“不吃?”
許冉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将方才心悸歸結于麻藥造成的神經過敏,機械性地動作,撥開金箔紙,緩解尴尬,垂眼說,吃,當然吃。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唬人了?
她不情不願捧着巧克力球一點點咬碎的樣子很認真。謝存山想起很多年之前,他們并排坐在出租屋的餐桌前,面對面一起分享三顆費列羅。
柔軟的流心裡裹着一顆堅硬的果仁,和許冉這個人一樣,肉是軟的,骨頭是硬的。
那天許冉特别高興,宣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巧克力。以後不會再有比這個好的了。我百分百确定。
謝存山不自覺地笑了笑,又在後視鏡裡和自己對視,覺得這個表情實在愚蠢透頂。
他正色說,車門上有水。然後發動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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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存山把人送到了紅桃k,許冉說姜璐在那兒,她在休息間躺躺,還能點個粥喝。
謝存山想起姜毅其人,但什麼也沒問。畢竟,不是要關心到這個份兒上的立場。
姜璐見她從謝存山的副駕駛上下來,驚訝,“怎麼是你送回來的。”
“正好遇到了。請他陪我做了個胃鏡。”
“早知道我陪你去了。”姜璐懊惱。
“店裡走不開的。”許冉說。
姜璐的妹妹姜微也在,怯生生的一個小姑娘,知道姐姐對她好,供她上學不容易,一到假期就來店裡幫忙。
兩姐妹扶着許冉往裡間休息,謝存山插着口袋跟着,他這才第一次好好打量這個店。有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正在剃須,閉着眼,鼾聲如雷。謝存山皺皺眉。
姐妹倆把許冉安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她笑着說,“别搞得這麼嚴肅,我就是餓的沒力氣,有點虛,你們該忙啥忙啥。”
姜璐她們各自去忙,謝存山更沒有什麼理由逗留,他剛剛就一直在休息室門口坐着,門神似的。店裡的幾個小姑娘都瞟他,瞟完互相對對眼神,意思是 —— 這是哪裡來的野男人。
“你看我,都忘了你也沒吃午飯。”許冉緩過來一些力氣,看手機已經是下午兩點多,“我叫個粥,要不也給你點東西墊墊?”
“不用。我還有事。”
“謝存山?”
“嗯?”
許冉對着他的背影緩緩說。
“我們這樣是不是也挺好?”
謝存山半側過身,倚在門框上,意思是等她說完。
“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突然再見,做陌生人太刻意,不如,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吧。像這樣偶爾互相聯系幫忙的朋友。你覺得怎麼樣。”
多年以前她曾捧着他的臉,說,謝存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幾年我好難熬,隻有你在我身邊。
謝存山呼出一口濁氣,目視前方,說,好。我同意。
許冉眨眨眼,說,“改天我請你吃飯。再見,謝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