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琴畢竟社會經驗豐富,還有些将信将疑,接着電話被轉接給‘公an廳’,接線員準确地報出了她的身份證号碼,戶籍所在地,銀行卡信息。這直接打消了她的懷疑。
對方要求她馬上入住指定酒店,并切斷與外界的全部聯系。隻保持與他們的單線聯絡。
她删除了所有社交和聊天軟件,以免被犯罪集團‘監聽’‘滅口’。同時要求她手機随時保持暢通,每小時都要進行彙報和聯絡以保證她的安全。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通過視頻對萬小琴進行了全方位的精神打擊,為了進行‘彙報’,撇清嫌疑,萬小琴無法正常睡覺,甚至不被允許拉開窗簾。他們給萬小琴展示涉案的犯罪組織的‘罪行’,裡面有shi體和人體器官照片。
“你怎麼發現被騙的。”許冉問她。
萬小琴洗了澡坐在許冉的書桌前吃蘋果。她瘦了很多,兩腮下陷,機械地咀嚼。
許冉給她用竹席和墊被在地上攤了個地鋪。
“在那個酒店躲到大概第六天的時候,他們突然說案子有了進展,要我交取保候審金。說我涉案重大,要先交十萬。等回國向派出所報到後退還。”
萬小琴扯着嘴角詭異地笑笑,“在那之前他們從沒提過錢。一提錢,我突然就醒了。我答應了他們盡快籌錢,‘彙報’後從酒店後門叫了個三蹦子,到了最近的警察局。一問才知道,我已經是這個月受騙的第三個中國女人了。”
她頓了頓,神情仿佛陷入回憶,問許冉,“你知道去警察局的路上我在想啥嗎。”
許冉搖搖頭。
“我在想判刑,把我斃了都行。要我拿十萬塊錢出來,想都别想。”萬小琴又扯動嘴角,啞着嗓子發出類似笑的含混的聲音。
“還好。錢沒轉。”許冉心有餘悸。
“光是信用卡就是一屁股債了。”
那張信用卡自然也不是向老闆口中的‘副卡’。兩人的消費實打實地都在萬小琴名下。
萬小琴在大使館協助下飛往深圳完成了報案,之後又去了深圳的姨媽家中避了兩個月風頭。
—— 她不清楚向老闆這夥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而且向老闆知道她幾乎所有的細節。她害怕被報複。
“在深圳我幾乎沒出過門。最多在城中村裡面走兩步。到了三月底,公安局聯系我,說這夥人抓了一半,另一半跑到印尼去了。我姨媽家也挺困難,不能一直賴着,我就回來了。”
許冉靜靜地聽,忽然覺得萬小琴好像變了一個人 —— 具體她也說不上來,隻覺得她從前的那種潑辣果敢忽然消失殆盡了。
她頭回在萬小琴的臉上看到疲倦的神情,有些違和。
萬小琴說,“你放心,我肯定不在你這兒老賴着。等明天我去把押金拿回來,就去另找房子。”
許冉說,“沒事兒,小琴姐,你先住着。他們人都很好的。”
萬小琴說,“久了招人煩。”
她對她眨眨眼。
萬小琴在回到桐城後的第五天搬離了許冉的房間。
又過了一周,她告訴許冉,她要回路西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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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小琴回路西法是馬傑點的頭。
她走的時候與馬傑鬧的并不愉快,至于馬傑為什麼又願意她回來,不得而知。至于為何去而複返,萬小琴不作解釋。
她幾乎與從前無二,人前笑起來依舊張揚妩媚。
但隻有許冉知道,她是痛苦的,她不止一次撞見過她在後門的那一排垃圾桶後頭低聲哭。
她從前很少見萬小琴哭。上一次還是與紫毛分手。
萬小琴回來後,關于她的流言蜚語幾乎沒斷過。有人說她是逼宮未果被大婆掃地出門的,有人說在醫院的婦産科遇見過她。後來萬小琴在化妝間鬧過一次,把其中一個嚼舌頭的人的臉抓破了,從此再沒人敢惹她。
—— 她與所有人都疏遠了,包括許冉。唯一一次聯系是問她要去年最後一個季度的水電費。
偶爾許冉望着自己房間的穿衣鏡,會想起萬小琴,想起那面被紫毛砸碎的鏡子。
但對于許冉來說,萬小琴的事兒隻是插曲,畢竟她自己的日子還沒過安穩過明白呢。
她從年後開始就忙得團團轉,像個拙劣的雜耍演員。
但她喜歡這種忙碌的感覺,隻要忙起來,那種深夜走在路上的迷茫感覺就暫時消失了。
給麻子店裡幫了一段時間的忙,有天她突發奇想決定去考個初級會計職稱,上網一看,考試時間就在四月底。也就是說隻有一個月的複習時間了。
她問謝存山,我還考嗎。要不等明年?
謝存山說,考,現在就考。我覺得你能行。
謝存山說她能行,那就一定能行。
這一個月許冉跟打了雞血似的。白天就泡在圖書館學習,五點圖書館關門,她就回家花兩三個小時處理麻子店裡的雜活兒,然後再換了衣服去路西法上班。每天晚上最多就睡五個小時,中午支撐不住了就在圖書館裡打個盹。
有時候謝存山中午來陪她會兒,她就枕着他的胳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她從路西法離開的時間越來越早,馬傑怨言頗多,甚至還把她叫到辦公室指着鼻子罵過一頓。說要她去股東部她不去,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許冉發現自己好像不那麼怕他了。等馬傑發完了脾氣,她才說,馬經理,您消消氣,要不您扣我工資吧。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或早或晚,一定要走了。
—— 要考試的事情她隻告訴了小橙。别人可能會說她瞎折騰。
但她知道小橙會為她高興。
考試的前一天小橙特地約她出來到江邊散心。她送她一個小小的護身符,說是她高考之前家人給她上南嶽求的,她超常發揮,考上了好學校。
許冉誠惶誠恐地把符袋放進了錢包的最裡層。
那是個和暖明媚的春日,天是嬰兒藍,一絲雜質也沒有。
小橙說有個美國電影,講的是一個住在假的世界裡的人。她說電影裡面的天也是這麼藍,
許冉永遠都記得那一天。她們沿着江岸散了很長很長的步。江灘上有好多小孩兒在放風筝,還有一隻黑眼睛黑毛的小狗湊過來聞她們的褲腳。
路過賣風筝的小攤兒,小橙看了又看。
許冉說,要不咱們也放一個。
小橙說,下回吧。他們賣的太貴了。下回吧。
考試那天謝存山特意請了一天假陪她。早上他開摩托車來接她,路上他開得很穩,問她,2b鉛筆帶了嗎,黑色水筆帶了嗎,橡皮帶了嗎。對了,最重要的,身份證呢。
許冉圈着他的腰笑,擡頭眯着眼,感受春天的風,有晚香玉和栀子的香氣。
其實她前兩天一直很緊張,到了當天反而不緊張了。她背上的舊書包沉甸甸又輕飄飄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考完試他倆久違地去逛街。
這一天不光是考試的日子,還恰巧是許冉的生日。她十九歲了。
許冉給自己買了一雙白色的球鞋,那一陣流行這種‘小白鞋’。四百多,她沒給自己花過這麼多錢。
提着鞋他們又去吃四川火鍋,那一陣桐城開了好幾家四川火鍋,每次許冉都被辣得跳腳,但過了一陣又還想去吃。謝存山一度懷疑底料裡下了罂粟殼。
吃飽喝足謝存山要買單,許冉不讓,兩人站在櫃台前石頭剪刀布,許冉赢了。服務員也是同齡小姑娘,抿着嘴直笑。
晚上他們意猶未盡,又去看電影,看的是戰狼。小苗和麻子上周就去看過了,說很帶勁。
但許冉實在太困,考完猛然松弛下來,竟然在槍林彈雨裡睡了好長一覺。
—— 這天晚上許冉回到家,發現窗台上玻璃缸裡一直‘冬眠’的壁虎真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