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後果還得從年前說起。
麻子的父親長期在日本經商,中式火鍋和麻辣燙店開了好幾家,算是小有所成。
聽說他談了個女朋友。他父親過年回來一做主,兩人定下了婚事,也定下了一間鋪面。
他父親老江湖,眼光好,鋪面所在的地下商場連通一家新開的商場。小苗腦子活絡,還注冊了淘寶店。
他們走量,價格壓的低,生意一直很好。
每天晚上他們都在家裡的茶幾上數錢,對賬,也不避着許冉,要是生意好,麻子就會從附近的老菜場帶半隻燒鴨回來加菜。
但兩人都不精于數字,焦頭爛額。剛好許冉在中專學的是電子商務,認真修過幾門會計課,幫過他們幾回。
後來麻子認真問她,願不願意當個兼職做做。給她減房租不說,每個月還給她發一些工資。一千多,剛好夠她吃飯。
許冉當然願意。
自這之後越發忙碌。
她甚至專門回了一趟王玉芬那裡,把上學時候的會計課本都取走了。
除了算賬,她還幫着小苗打理網店,小苗手把手教她怎麼上新,批量發件,處理差評,怎麼跟上遊的供應商聯系。
其實麻子這兒給她發的工資遠比不上路西法的。但她卻莫名覺得有幹勁,連在化妝間等着開門的時候她也在回複客戶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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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麼瞎忙了一陣。
等桐城連着下了兩周的毛毛雨,許冉才意識到,三月都快要過完了。春意正濃,梨花謝了海棠花又開。哪裡都是熱熱鬧鬧的。
三月末的那周,晶晶在馬傑那兒挨了好幾頓罵。起因是她給客戶開錯了酒,客戶不依不饒,差點把桌子都給掀了。馬傑罵她蠢得無可救藥,吓得傻站在那裡,幾個男人都哄不好。
大家都聚在一塊兒安慰晶晶。
莎莎說,你們猜老馬頭怎麼脾氣那麼壞?他想跟着琳達姐去北京,邵駿輝不讓。還讓他在這兒待着。
嚴格說起來,琳達是馬傑帶出來的。
另一個姑娘說,真羨慕琳達姐,都當明星了。
—— 年前邵駿輝就帶琳達去了北京,邵家想往文娛方面發展,設立了mcn公司,陸續簽了人,其中自然是力捧琳達。
邵駿輝動用了人脈将她介紹給了幾個導演,小半年不到已經拍了兩支廣告了。
其中一支已經播出,是一個女性内服保健品的廣告,萬小琴每每見了都羨慕道,她可真上鏡。
有人在門口清嗓子,衆人一聽都噤聲 —— 說曹操曹操到。馬傑還是黑着那張臉,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對許冉說,你跟我來一趟。
馬傑找她幾次了,許冉一直回避。要麼說在陪客人,要麼說病了要早走。業務部現在青黃不接的,馬傑還得仰仗她們幾個老資格的照顧新來的,沒發作。
三樓包房沒人,馬傑請她坐,許冉有點緊張。
不一會兒李邁克進來給她倒了杯水。許冉一看到李邁克就不害怕了。
李邁克朝她擠擠眼,意思是别怕。
李邁克現在不做酒保了,在vip樓層做酒侍。
樓下舞池熱鬧起來,她站在這兒聽不到音樂,隻見人們無規律地扭動四肢。方才化妝室裡的女孩子們已經彙入人群,像一朵朵白色的漣漪彙入黑色的海裡。
馬傑說,我就開門見山了。你在這兒也這麼久了,你小琴姐走了,你什麼想法,來股東部試試?
許冉裝傻充愣,“馬經理,我也不認識什麼人物,拉不來台子。”
馬傑知道她在裝傻,也不拆穿,說,徐炀,徐總,提過你幾回。
他又湊近許冉,許冉聞到他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和陰幹的衣物的潮味,“咱們這兒有幾個能被他瞧上的,你自己心裡要有數。除了koko,你是第二個。懂嗎?”
許冉不表态,低着頭唯唯諾諾。說,我沒那個本事的。肯定是搞錯了。
馬傑冷笑,說,你還記得你之前丢過錢包的事兒不?我交給你的。
許冉擡起頭,她都快把這件事忘了。
“徐總撿到的。就那一回,他就記得你了。”
馬傑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戳她太陽穴 —— 現在路西法生意不好,徐炀這尊佛他是無論如何都得伺候好的,這也是邵駿輝的意思。徐炀不僅是路西法的人脈,更是邵家的人脈 —— 去年底徐父高升至省住/建委,風光無兩。
“這是老天給你扔了個金飯碗下來。傻子才不接着。”
許冉愣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遍體生寒,手臂上的寒毛都豎起來。馬傑還在那兒神神叨叨,許冉忽然捂着胸口,低頭,哇地一聲吐了。
馬傑見狀一蹦三尺高,使喚李邁克進來打掃。對話就這樣暫時揭過去。
李邁克把許冉扛回休息室,問她:“姐,你沒事兒吧?不行我陪你上醫院。”
許冉搖搖頭,她是裝的。
李邁克問她,老馬欺負你了?
許冉又搖搖頭,說,沒有。
這件事許冉誰都沒說。越有事兒她越是這樣,誰都不說,面上看一切照舊。她習慣了自己解決問題。
她開始失眠,有的時候睡不着就幹脆爬起來看會計課本,隻有在背知識點的時候,她才能找回平靜,比睡覺還管用。
要走了。一定要走了。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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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周末唐小勇帶着妹妹和母親來桐城看病,謝存山特意請了半天假,幾人在麻子家聚餐。
唐小勇的妹妹叫唐小玉,名字是哥哥取的,小姑娘九歲了,西瓜頭,話少,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幾個男人在廚房裡張羅晚飯,許冉和小苗帶着唐小玉去街上買奶茶吃蛋糕逛街。唐小玉很少來桐城,看什麼都新鮮。她們給她買了一身裙子,又帶她去穿水晶手鍊,那一陣子桐城流行這個,顔色,寓意,很多講頭。一家小鋪裡擠十幾個女孩兒,都在埋頭穿珠子。
唐小玉雖然還是有點拘謹,但特别高興,把手鍊摸了又摸。
最後她還花自己的零花錢給媽媽挑了個漂亮的手機鍊,也是亮晶晶的。她說媽媽耳朵不好,把手機揣在脖子上,開震動模式,有事兒就能随時聯系了。
唐小勇說母親的檢查結果很好,醫生說吃藥就能解決。
他的新工作也落妥了,在附近的化肥廠拉車,一天兩趟,一趟三小時,晚上還能趕上家裡的飯。
吃了飯不久,唐家人就起身了。大夥兒一起送他們上車。
回家剛拐過街角,許冉的電話忽然響了。一個不認識的号碼,她按掉了,對方又執着地打過來。
許冉接了。裡頭沉默一陣,接着聽到啜泣的聲音。
“許冉。我回來了。你能來幫我開門嗎。我鑰匙丢了。”
—— 消失了六十多天後,萬小琴回來了。
*
許冉預想的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萬小琴被騙了。
落地泰國後,向老闆帶她确實悠哉了幾天,住的都是五星酒店,吃的都是豪華大餐。
玩到第五天的時候出事了。早晨向老闆說要與客戶相見,約定傍晚在酒店頂樓餐廳吃飯,萬小琴久等到晚上十點,向老闆仍未出現,且手機接不通。房間總共定了五晚,原計劃第六天向老闆就要帶她去見他的家人,搬去他的别墅居住。
她語言不通,沒有及時報警。當夜三點她被另一通電話吵醒。電話中的聲稱是中國駐泰國大使館,說向老闆牽扯進了一樁人口器官買賣組織的案子,她現在也是嫌疑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