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唐小玉主動打招呼,許冉是絕對認不出她來的。當年齊劉海羞怯的小姑娘,長成了自信明朗的少女。看來這些年唐小勇真的将這個妹妹保護得很好。
“今天實在是不方便,我男朋友來接我。這樣,等你下周來上課,我請你吃晚飯?”
許冉溫柔回絕她。
唐小玉一聽,這才看到一側等待區的沙發上坐着的姜毅。
唔,長得嘛,湊合。就是身材不咋地...勉強七分吧,比不上小山哥...
媽媽去世的時候唐小玉十一歲,跟着哥哥初來桐城。一切都好新奇。
有天她放學去哥哥店裡,撞見謝存山和許冉在店門口的巷子裡接吻。小小的少女紅了臉,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戀愛。
她喜歡小山哥,更喜歡小冉姐。
媽媽的墳在高高的山崗上,和爸爸睡在一起。
小冉姐接她放學,總是請她喝奶茶,給她買漂亮發卡和文具。
還告訴她,‘你要好好讀書,你媽媽會一直保佑你。’
“去吧去吧。冉冉姐。叫你男朋友一起。我嫂子你認識的。她說她想你了。”
少女活潑又自來熟,圓圓的懇求的眼睛像小鹿。
更何況她搬出了小娟,實在叫人無法拒絕。
姜毅倒是大方得很,說,“去吧。都是你的老朋友。”
—— 進了店許冉才發現這頓飯她真的不該來。更不該帶姜毅來。
店裡食客不算多。
靠櫃台的大圓桌幹淨整潔,上面立着檸檬水壺和餐具。
唐小勇身邊坐了個人,從許冉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後半側臉,下颌骨呈現一道分割陰影的利落直線。
是謝存山。黑夾克,半高領,頭發似乎短了點,相比唐小勇,坐相更為端正筆直。
他好像被消毒碗櫃頂端電視裡的都市雞毛蒜皮情感節目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隻在他們落座的時候才勉強收回目光,掃了她一眼,再掃一眼姜毅,點點頭,當作招呼。
又眼神漠然地轉回了電視機裡的“真情複合”環節。裡頭的男女抱頭痛哭。台下觀衆唏噓不已。
食客多了起來。唐小勇起身招呼。
姜毅的手機響了,大概是生意上的電話。他起身出門去接。
許冉兩邊座位都空了,更顯得局促。忽而面前玻璃圓盤微動,一隻白茶盞落進她視線裡。
她下意識擡頭,謝存山也在看她,隻說了兩個字,‘喝茶’。
茶溫熱得剛剛好。這幾天秋老虎,店裡開了冷氣。
其實若是旁人。倒也看不出什麼。隻覺得是尋常聚會,還在等人。而桌上的男女不相熟。
唐小玉刷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突然咯咯笑起來,隔着座位給謝存山看。他不太懂那些網絡詞彙,唐小玉又嫌棄又耐心地給他解答。他懂了,也微笑起來。
許冉捏着茶盞,捏緊,直到指尖泛起一點點的白,再松開。
周而複始,樂此不疲。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謝存山發了五百的獎金,帶了她和小玉一塊兒去吃必勝客。那時候吃必勝客是天大的事情。那天店裡做活動,年輕的店員給他們拍拍立得,說,‘來,爸爸媽媽,再靠近一點。’
許冉紅了臉。謝存山笑得很得意。
—— 姜毅接了電話回來,這才察覺店裡冷,體貼問她,涼嗎?
他說着把外頭的襯衫外套脫下來,給她蓋到腿上。
許冉沖他笑笑。
默契十足。
黎娟招呼完那邊食客,終于落坐。
—— 黎娟比以前豐滿了,對她笑的時候眼睛眯起來,眼角的褶皺裡是溢出來的幸福。
她打趣,“你看看這公平嗎。我長胖了,你越來越漂亮了。”
七年了。
七年前許冉南下廣東,除了姜毅,她幾乎不再與桐城的人有任何聯系。
有時她還會做夢,夢見路西法那個半地下更衣室,女孩子們插科打诨發出清泠泠的笑聲。
一切都籠着青青的一縷煙,她看不清她們的臉,青春勃/發的身體,隻能聞到甜得發膩的香水味,因為潮濕都變得陳舊,沉重,變成了雨,下在那間屋子裡。
她常常自夢中驚醒,盯着城中村出租屋發黴的牆角,覺得那些事情遙遠得像上一輩子。
“小娟姐。那時候沒來得及去你的婚禮,一直沒跟你道歉。”
唐小勇和黎娟的結婚請帖是在2017年夏天遞到謝存山和許冉手裡的。
婚禮請柬的正面并排鄭重地寫着他們的名字。後來參加婚禮的卻隻有謝存山一個人。
黎娟說,“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說那個做什麼。”
兩人正說話呢,街上熱鬧起來。
亮子帶着一群小弟姗姗來遲。還是大金鍊子,腋下皮包,呲着大牙花,還沒坐下就跟許冉打招呼, “嫂子!多年不見。還這麼靓。上次沒認出你,得罪得罪。”
姜毅不動聲色擡頭看他,緩道,“你可能搞錯了。她是我女朋友。”
亮子的眼睛滴溜溜在姜毅,許冉,謝存山臉上依次打了個轉,又看回姜毅,問,“你...哪位?”
唐小玉的頭埋進湯碗裡,笑得發顫。
黎娟拍了這位看熱鬧的罪魁禍首一巴掌,打圓場,“朋友。都是朋友!”
唐小勇也趕緊舉杯,“是啊。老朋友新朋友都是朋友!來來,借着我這杯茶,慶祝小玉生日,也歡迎許冉回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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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毅在酒桌上向來要強,何況今日是當着謝存山的面,亮子存心灌他呢,鄰桌亮子帶來的幾個小弟也是輪番來敬酒。
許冉攔他,他就說,‘今天開心嘛。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醉了,動作就更親昵。
亮子一聽,心想,‘這人倒是會說話。勁敵啊。小山哥任務不簡單。’
飯後兩人同在街邊等網約車,姜毅看上去至多薄醉,大方地跟唐小勇握手,說之後要多介紹兄弟來。
上了車他就不行了。睡得東倒西歪。許冉多給了五十的小費,請司機幫忙才勉強把他弄下車,弄回了家。
他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許冉擔心他難受,給他弄了杯蜂蜜水。
叫了半天姜毅才醒,勉強睜開半條縫,笑着說,‘今天沒給你丢人吧,小冉。’
許冉坐在小闆凳上,就着落地燈的光線給他擦臉,說,‘姜毅哥,說啥呢,喝糊塗了。下次别這樣喝了,傷身。’
‘你不懂,這是你的面子。小冉,你是個好姑娘。’
許冉笑笑,不與他争辯,把蜂蜜水遞到他嘴邊,姜毅搖搖頭,又把眼睛閉上了,嘟囔問。
‘你還惦記他,是不是。’
許冉端着杯子的手懸停一會兒,又捧着杯子,放在自己膝間。
她想要搖頭的。卻意識到姜毅看不見。
剛想開口,聽姜毅又說,‘我懂的。我也忘不掉。所以我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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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午夜許冉才算收拾洗漱停當,勉強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