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他攥得發緊,阿姮才意識到自己盯着喜妹和褚良看了好久,蓦地回過神。
“王上,除了魚,我還發現幾處奇怪的地方。”
她仰面望向楚王,他眼中擦亮了兩簇火苗,火星子閃了一下,在黑瞳深處無聲的燒起來,燒得人心裡發慌。
阿姮極力穩住心神,說:“成大夫存放在草廬裡的臘肉,是夏祭時您賜給卿大夫們的祭肉。還有瓦罐裡的鹽,不是粗鹽,是細鹽。”
她參與過夏祭的勞役,對食材和庖廚内的事,比他懂得多。
芈淵毫不懷疑。
“夏祭時,成大夫沒有與會,不可能得到寡人親賜的祭肉。這些祭肉,說明他與朝中的某位卿大夫家有來往,他的失蹤或許與那位大夫有關,”芈淵颔首推斷,眼中疑惑未消,問她,“鹽又是怎麼回事?”
阿姮轉了轉手腕,楚王還是拽着她不撒手。
“王上,我得做午食去了。”阿姮臉上隐隐發熱。
芈淵拉着她爬上山坡。
喜妹呆呆的坐在屋檐下,褚良和漁夫在竈台前忙活。一個從腰間抽出刀,正待揮刀剁臘肉,一個在竈膛前燒柴火。
“你去看看你阿兄的書簡,裡頭有沒有給你留什麼話。”阿姮柔聲說。
喜妹恍惚的應了一聲,還是坐着發呆。過了一陣,突然回過味,從地上跳起來,直奔正堂。
阿姮請褚良幫忙取一條腌魚。褚良還未來得及放下手裡的刀,芈淵走到屋檐下,臂肘一展,随手取下一條魚遞給她。
“你還沒說,鹽有什麼奇怪的?”
“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阿姮搖了搖頭,剛要切腌魚,遲疑的擡起頭,問褚良,“你的刀,洗過了麼?”
他們的刀,飲的都是血。
褚良手中一頓,心虛道:“我們随大王巡獵的時候曆來如此,就是庖叔,在軍中也沒那麼講究……”
“洗去。”芈淵下巴一擡,輕喝了一聲。
褚良蔫頭巴腦的去澗邊洗刀,回來的時候手裡抓了一隻張牙舞爪的螃蟹。
“喜妹,我給你逮了個好玩的!”他把刀往案上一擱,跑了。
芈淵拿起刀,在肉脯上輕點了幾下,面無表情:“怎麼切?”
他一手扶在腰間的衣帶上,一手握刀,仿佛躺在砧闆上的不是一塊肉,而是一個引頸待戮的囚犯。
阿姮翹起唇角,又輕柔的平複下去。靠近楚王,兩隻小手包裹住他執刃的手。
荏弱無力的柔荑借助國君之手,握住刀鋒。
芈淵不敢違逆,連呼吸也不敢大聲,被她輕易的牽引,在肉脯上劃出狀如田間阡陌的線條。
竈台上,霧氣蒸騰,稻米噴香。
他幫她切好肉脯後,再就插不上手,隻得靠在門旁默默的看着她,看她如忙碌的蛱蝶,有條不紊的烹煮肉脯、腌魚和菜羹。最後,把漁夫帶來的黑魚做成一盤鮮美的魚脍。
聞到誘人香味跑來的侍衛圍着竈台贊不絕口。
草廬簡陋,沒有多餘的食案,大家得以和國君同屋而食。最激動的是漁夫,四體向下跪拜國君,把臉都貼到了地面上。
用完膳,漁夫跟國君告退,去找常到山上來的樵夫和獵戶,跟他們打聽成大夫的行蹤。
侍衛也下了山,從祭台帶回來一隊精銳王卒,個個背弓執戟,手執牛油燭火,精神抖擻,躍躍欲試。
天色近傍晚,山間喧嘩的如同鬧市。
喜妹還是心神不甯。先前得到阿姮的提醒,她翻遍了兄長留在草廬裡的書卷,也沒有找到兄長留給她的隻言片語。
“天快黑了,山裡頭更黑,什麼都看不見了。”喜妹焦慮的望着屋外,陷入絕望。
“夏祭的時候,大王也曾經一連數夜帶人上山夜燎獵狐,從來沒有他獵不到的獵物。王上和褚良,他們有着一雙比夜枭還亮還敏銳的眼睛,你要相信他們。”阿姮用力握住喜妹的手,把筆遞到她手上。
“來的路上,你不是說要把褚良給你講的故事記下來嗎?我還等你寫出來,念給我聽呢。”
阿姮微笑。
她竭力找點事情給喜妹做,免得她胡思亂想。
芈淵走過來,低聲問阿姮:“給你帶點什麼回來?”
夏祭時,他一眼瞥到過,她跟啞寺人拿手比劃,請他們幫忙從山上采摘些漿果給她。笑眯眯的,臉上堆滿乖巧讨好的笑容。
乖巧的,叫人心疼。
回想起來,從初遇時起,驚慌無助的她,哀傷恭順的她,聰慧明媚的她,無一不讓他為之恻隐,生了憐憫。
不知何時,就動了心。
她以為沒有他獵不到的獵物,她還是高看他了。
被楚王突然的一問,阿姮驚訝了一下,垂眸輕聲回道:“如果有山栗子,勞煩大王,打一些回來。”
“好。”芈淵點了個頭,回身吩咐王卒留下四人保護阿姮和成女。
“王上!”她突然喚住他。
她還記得從前,蔡國的貴族大夫從城中到鄉野來田獵,令鄉民随隊伍進山侍奉,阿父也曾被征召。
“路上小心些,我和阿姮在家裡等着你。”阿母是這麼跟阿父說的。
芈淵停住,等了片刻,她屈膝行禮。
“妾失禮了,剛才還未多謝大王。”
芈淵直覺,這不是她原本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