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元依言過去蹲下,縮着肩膀下壓,聲音被擠得幹癟:“真的不用爬嗎?我現在是調研團的一份子,章老師可以指揮我工作。”
“我腦内可以模拟,等你爬過來我已經弄完了。”他風輕雲淡說着,手中操作行雲流水。
容元翻了個白眼。
确實是高效,群裡其他人剛發消息說排出獸道的時候,章砺楚已經帶着容元趕去下一個勘察點。
“跟吉美有很多話聊麼?”
并肩而行,男人的聲音沉沉傳過來,震得容元後頸一麻,呼吸跳幀,凹凸不平的狂野岩地還絆了下她。
容元就很沒面子地一栽,腦袋磕進某人的鎖骨和手臂的連接處,好像正是前幾天令她滿腹酸澀的劉楓拍的地方。
竟然,确實,有彈性,很減震。
但是怎麼老在他跟前東歪西倒,好像她多故意去貼他似的。
有彈性的胸膛起伏悶震,是他笑了笑,低淺的氣音像水一樣流過她的耳膜。
容元整顆頭都麻了,立時直起身離開三步遠。
“吉美看到我絆倒不會笑我。”
“好,抱歉。”
他真斂了笑,靜靜地直視她,好像真的知道剛才自己犯了點小錯,在等待她的諒解。
疏涼的風高唱低吟,層雲遊弋,雲影來了又走,熾烈日光乍然再現,堂而皇之地将他的面孔曝光。
毋甯說是光的偏愛。
章砺楚也是折疊度很高的臉,但跟吉美那種不一樣。吉美的臉更像是被收束的窄,像這裡的高山和峽谷,由地殼碰撞和擠壓形成的深邃落差。而章砺楚更接近于渾然天成的内在力量,因為受到展示美麗的天命的召喚,拔地而起。
是的,容元有時會想用美來形容他。因為,他深刻立體的骨相,最終是為了托起那一雙深潭靜水,仿佛能承載萬物的眼睛。
淺瞳在日光下太作弊了,他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因為疏離,而能無謂地接受一切。
就是這種勁兒。
容元覺得完蛋。
她那顆休眠了許久的、乳臭未幹的、不顧死活的非分之心好像要醒了。
章砺楚很快在第二個地方鎖定了關鍵點位——一個淺窄的洞穴,裡頭有動物毛發和碎骨的殘迹。
“來過這裡的獵食者不止一種。”章砺楚語氣還很平靜,但放光的眼睛洩露了他的欣喜。
他拍下照片,發給了好幾個群。
醒過神時,容元發現自己頭已經歪得跟半跪在地的某人一個角度,傻傻地跟着他興奮。
對自己無語。
别給他的火眼金睛發現了。
“章老師,我在外面随便看看。”看他應該用不上自己幫忙,也不想跟他待在那麼小的封閉空間,容元問。
“好。就在周圍,别離開我視線。”他回答的聲音無比輕柔。
容元有一霎的恍惚。
真是美色誤人,都讓她幻聽到什麼地步了。
幾個勘察點地貌都大差不差,荒漠和裸岩的結合,都是光秃秃的大片沙地和灰黃石頭,偶爾長幾棵草。
說起來,這邊的草還挺多,在洞口左側的幾塊岩石前,集中分布了好幾棵。再看,岩石縫裡好像有别的東西,像是洞裡那種動物的毛發?還有一丁點銀灰色的什麼。
容元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小步過去,用從章砺楚那搶來的登山棍小心撥開雜草。
“章砺楚,這裡好像……”
話音未落,腳下一震。
有什麼悍然相撞,金屬獨有的清脆之音一下子把容元的喉頭咬緊。
她說不出話,也不敢低頭。
她的腳闆好像被碾碎了。
章砺楚聽見那陣響聲,二話沒說就提着背包跑出來。
容元餘光看到他在她身前跪得好低。
“章砺楚,我的腳是不是廢了?”她聲音抖得像随時要斷氣。
他居然還笑了下:“不會。你鞋子質量蠻好,踩的又是邊邊,咬合力沒有那麼大。你别動就行。”
容元有點生氣他還笑自己,但是當然不敢動,她定得像個石雕。她知道碰到捕獸夾不能亂動,越動夾子越緊,但她不知道連接線離夾子這麼遠的,隔着半米遠她就中招了。
章砺楚叫她不要動,但他耗了很大勁兒。容元鼓足勇氣垂眼看了看,隻見他身體完全擋住了自己腳下的情況,而他的後頸和發尾處粼粼泛光,十度的天氣,他一下子汗濕了。
他找到了個東西塞進去給她硬撐出點縫隙,她腳上的碾壓感松了一點。
感覺還挺靈敏,看來腳保住了。
她也松了口氣,慢慢轉動腦袋觀察周圍,想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别的捕獸夾。
“對不起啊章砺楚,給你添麻煩了。”
“在預案之内,不算麻煩。你運氣還挺好,既發現了獸夾,腳也沒事,鞋子都沒破洞。”章砺楚低聲說着,單手去包裡翻出了解夾器。
“真的?”容元瞬間開心起來,扭脖子去看另一邊,說:“那我們待會兒再找找周圍,說不定還有夾子。可惡的盜獵分子。”
“嗯,對。”
“是不是在群裡跟他們說,讓他們也小心……”
“嗯?怎麼了?”
章砺楚低着頭給她拆夾子,不知她語氣為何僵滞,他有點預感,但單手操作比較慢,不敢亂動。
“章砺楚,”容元咬了咬牙,“有狼。”
“幾隻。”他平淡得好像是遇到了兔子。
“兩隻。”
“兩隻我們不怕,你就拿出你平時神神氣氣的樣子瞪它們。手機在手上吧?給吉美和小周他們打電話,他們應該離我們最近。”
容元照做,但是嘴上沒饒他:“不怕的話為什麼還要打電話。”
“狼是群居動物,通常以五隻以上為一群活動。”
容元飛速通知了許一斌和大陽,一邊忙着瞪狼,還在貧嘴:“劉楓老師不是說你在明尼蘇達鏖戰過十幾匹狼嗎?”
聽得出他很無語:“劉楓胡扯。那時是一起去的同事有熱兵器。”
“哦。”
章砺楚回過味來,這段是他們剛從機場出來那會兒說的了:“你那時不是在聽歌嗎?”
啧,失算。
容元催他:“好了沒啊,我脖子要擰斷了,你再蹲着這倆狗東西就要撲過來了。”
兩隻狼一左一右盯着他們,小心地往前踱步尋找機會,那灰黃雜毛的大尾巴掃把似的在地上掃來掃去,尖嘴咧開,口水從獠牙那滴下來。
容元及時揮手吼了幾聲把它們唬住了一下。但畢竟女性的體型威懾力不夠,動物界的生存法則就是恃強淩弱、畏大欺小,它們又開始試探向前。
并且這時,它們的另外一個同伴也趕到了。容元和章砺楚處在一個角落,已經被三匹狼包圍住。
“好了。”
章砺楚一出聲,容元立馬轉身舉起雙手,大猩猩似的蹦迪。狼停了停,更壓低前驅,準備攻擊或者防守。
章砺楚三兩下把獸夾和鋼絲分開,拎着獸夾站起來,像座山一樣護在容元身旁。
這下三隻狼不得不後退了點。
“腳疼嗎?”章砺楚問她。
“有點,不影響逃跑。”
章砺楚糾正她:“不跑,要緩慢移動。”
真跑起來隻會激發它們的追捕天性,在這種野外,人是跑不過狼的。
“好的,章老師。”
兩人一邊交流着,一邊拿上他們的物品,身貼着身,面朝幾隻狼慢慢走出去。三隻狼面對兩個成年人不算有優勢,它們隻能亦步亦趨跟着。
就這麼相對靜止地移動了七、八分鐘,吉美拿着木棍和石頭大呼着跑過來了。他身後跟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周小舟和大陽,再遠處還有剩下的其他人。遠遠看過去,這群人就像一條長長的粗細不均的繩子,但總歸是連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