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那年六月初,章砺楚去首都參加學術會議并去研究所做交流,說了需要五天,小姑娘還是樂此不疲每天發來催返信息。
就愛跟他鬧着玩。
其實沒有他在,她的生活也豐富多姿,比如看電影、聚會、拍民國畢業照、學台球……
這不,等他真訂了回程機票發給她看,她卻發過來一條小牛哞哞那麼低落的語音信息。
“啊~~~~怎麼剛好是這天這個時候啊~我接了一個CP展coser的活,那天要站台诶~”
他難得也用語音回她:“怎麼了,漫展影響你拉我去吃宵夜麼?”
下一條她回過來又是快樂的小鳥了:“我是覺得可惜呀~我想去給你接機嘛。”
章砺楚覺得身體某處動了動。
他一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了,哪裡還需要誰接機。
但她好像真的覺得很可惜,到了當天她換了裝拍自拍照發給他看,還在說:“你看,就是因為這個人,害得我沒法去接你。”
她戴了一頂淺綠色的假發,不知道畫的叫什麼妝,跟平時很不一樣,眼睛比銅鈴還大,本來就小的臉盤都不剩多少了,精緻得像個假人。
不過少了平時眼珠子亂轉的狡黠勁兒,看着乖巧宜人。
章砺楚回:你先忙完,我晚上不用去實驗室。
一顆好頭:[害羞][害羞][眨眼睛]
Zlc:……
果然乖巧宜人都是假象。
章砺楚又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半晌,看得眉頭擰着但嘴唇又彎起來。
還是平時好看點。
班機落地滑行,咕隆隆的滾輪噪聲中,大腦一遍一遍播放她那句“我是覺得可惜呀~我想去給你接機嘛。”
章砺楚鬼迷心竅,開了機馬上問歐陽亞能不能找人帶他進CP展展館。
歐陽亞給他回了一整頁的問号和一整頁的句号。
無語歸無語,歐陽師兄還是很盡責地給師弟想到了辦法。章砺楚拿完行李來到出口,就收到了他給的聯系人名片。
給歸給,還是得叨叨一通。
為表感激,章砺楚點開了他那20秒的語音。
“我跟他說好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行。不是我說,你一把年紀什麼時候迷上的二次元,迷上了也不自己買張票,就知道嫖你師兄的人脈。诶?不對,你難道是去找人姑娘……”
噪音旋繞,他視野中閃進了個五顔六色的影子。
五顔六色的影子也沒想到自己還能誤打誤撞發現驚喜彩蛋,定在他跟前捂嘴抽氣偷笑,像一隻尾巴翹高的得意貓。
還是小三花。
頭發是紅的,眼睛是綠的,裙子鞋子是白的,小腿襪是灰的,手腕上帶了幾隻紅紅綠綠的細手串。
嗯,這是隻四花。
“章砺楚,我來接你啦~是不是很驚喜!”說着,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小束滿天星遞過來,“當當~恭喜師兄順利參與了棒棒的學術行程,歡迎回來~”
她臉上的妝還是早上發給他照片裡的那樣,是做完兼職就換衣服趕過來的,還買了花。
有一點他想錯了。
原來這麼誇張的妝效,在她臉上也一樣生動美麗。
“謝謝。”他接過她的盛意,克制着想抱她的沖動。
“今晚想吃什麼?我請客。不介意的話,我先回一趟寝室放行李換身衣服?才四點多,你還不餓吧?”隻能多說話,轉移注意力。
“不介意,都不介意。”她一向落落大方,坦坦蕩蕩盯着他笑,一點兒也不掩藏自己的快樂,“跟師兄吃什麼都挺好吃的,我不挑食。”
他不想怠慢她,又搖歐陽亞幫忙訂了一家在本地叫得上名号的西餐廳。她到店雖然有些驚訝,但舉止從容,沒有半分拘束,臉上的明媚笑容微妙地柔了一些。
“師兄這樣請客的話,我以後會經常接你機哦。”
“沒那麼多大會要開。”你也不是這麼閑的人。
飯後她說要請他看電影,他便問她想看什麼片子。
“就前幾天那個片子,我們看的那場小孩太多了,很吵,我想重刷。現在這個點,應該沒那麼多小朋友了。”她嘟囔着,低頭看場次。
紅豔豔的腦袋像收合的花苞。
他又想起黑環罂粟,很想摸一摸她柔順的發絲是否也如花瓣絲綢的質感。
然而他隻是把她手腕壓低。
“我來買。”
沒跟女生單獨出來過,但歐陽亞以前跟女生出去從不會讓女生埋單,他沒理由做得比歐陽亞差。
看電影的時候,他再度萌生了想擁抱的欲望。
昏暗的影廳消解了距離的守則,她時不時轉過來附在他耳邊小聲吐槽,手臂放在他們之間的扶手上,整個人像花香湧來。
後來他想過,也許就應該在那天晚上跟從心意擁抱她,再将心迹梳理坦白。如果确定了關系,她大概肯跟他多說一些,他們也不會因為一點疑慮就負氣斷聯。
那天電影散場,他接到恩師離世的消息。
有些事情,就冷卻了。
*
經過前幾天的積累,調研團隊效率高漲,勘察進度已經跟上了原定的計劃,沒因為休整過一天而落下半分。
士氣大發,他們決定在今天下山之前把禾迦山這邊的工作都做完。
是個有點激進的計劃,但他們人手充足,分組作業完全能實現。
而分組嘛,要滿足每組兩人以上,專業水平和體能上有保障。于是形成了章砺楚帶容元,吉美帶許一斌和阿東,周小舟帶大陽,佳佳帶小鐘和小梁,如此四組。
容元想掙紮一下:“我能不能跟吉美一組,想跟吉美聊天。”
許一斌說:“我看到老師就怕,不敢和章老師聊天。”
“……”
周小舟眼珠子轉了轉,欲言又止,還是老老實實勾住大陽的厚肩哥倆好。
大陽:“我就知道你喜歡跟我聊天。”
“我和吉美會快一些,我們各自負責兩個區域,其餘小組負責一個區域,完成後我們回到這裡彙合下山,明白了嗎?”章砺楚忽略這些的小插曲,高效安排工作任務,低沉的聲音字字清晰磁性。
讓人很想觸碰他喉結,感受它如何震動。
“明白!”大家異口同聲道。
“好,注意安全,保持聯系,有任何事情随時彙報。出發。”
“出發!”
無論這山有多高,遠處都有更高的峰,而在群山峻嶺之上,是永遠無法觸及卻又永恒存在的藍天。
容元跟在後面,盯着男人的步伐,計算他的步速,應該,是顧及她的體能所以放慢了些。
坡面在擡升,他們走了十來分鐘,來到了第一個點位。
這是一個狹口,被兩邊高高的石壁夾着,風從窄口嘩嘩灌進來,獵獵作響。
容元已經把長發紮了個低馬尾,可馬尾竟然散亂沖起來,差點把她的帽子都打飛。她趕緊把帽繩綁緊。
章砺楚直接把防曬帽摘了塞進背包側袋,任由強烈的陽光直直打在他臉上。
有一刻,他們蓦地同時看向對方,但誰也沒出聲。
也許是怕破壞了曠風的歌唱,怕驚擾了立在石壁上沉默的岩羊。
不多時,章砺楚排出一條獸道,拍照記錄,并用GPS定位。他跟随那條路線找到了一處适合布設紅外相機的岩塊,很快開始調适角度。
容元想到他們的工作流程,過去問他:“是從那邊開始爬過來嗎?”
她跟他一樣扶着石塊半蹲,是真心地要配合幫忙。
長發被她卷成一個亂丸子頭别在耳後,帽繩緊緊勒着下巴,白淨秀麗的面孔,身上套着樸素沉悶的戶外套裝,跟其他人一樣幾天沒洗,衣褶子裡都是灰白的泥印。
劉楓說她是個可濃可淡的美人,真是一點不錯,能粉妝玉琢,也能不修邊幅。
豁朗的心靈本身就是精金美玉。
章砺楚指向獸道中間一處,比劃了一下:“你去那邊蹲低就行,大概這麼高,不用爬。”